《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03、前奏

　　辛特兰东南部，覆盖了大约五分之一国土、呈现出梨形的湿地。程曦长河在流过王都狮心城后便开始分裂、破碎，与其他源头的水系交织，根系，或者说血管般滋养东部，最终都汇入东无尽之海。
　　这里植被茂密繁盛，先驱者是从森林中开辟了东部的聚集地，最终演变成城市，并向四周辐射出更多村镇。到如今，东南湿地已经成为辛特兰水果与需水作物的主要产地，由辛特兰的三位公爵之一，“湿地公爵”贝尔德治理。
　　夯土再铺碎石、卵石的小径是湿地城市的主要道路。这里气候潮湿，常有细雨，道路如果不经过加固，往往几月后就已经彻底与周围无异。
　　朦胧的雨丝里，两匹马载着身披皮革斗篷的骑者穿行在林间，向着湿地东部缓缓前行。时间虽然是正午，但阳光依旧未能穿透昏暗的云层，只流露一星半点，这让四周都笼罩在雾气般的灰色之中。
　　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城市的庞大阴影。这座城市伫立在湿地中央，城墙偏矮，但建筑大多高耸，屋顶较平，几乎都是以木结构搭建。
　　一人揭下皮革兜帽，雨水很快开始沾染他的面颊和短发。他黑色短发，看上去相貌正直，目光明亮。
　　“‘群鸟之城’，鲁茵。很久没到过这里了。”
　　望着逐渐清晰的城市，维瑟有些怀念地说道。
　　另一匹马上的男人发出了一声浅笑。
　　“你到王都成为守卫多久了？”
　　“没有仔细算过。也许五年。”
　　“东部的日子过得不快，就算离开几年再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两人骑着马进入城市，经过被雨水沾染得潮湿黑亮的街道，一直到领主宫殿前。当侍卫将两人拦下，那名一直披着兜帽的男人才轻巧地翻身子下了马，一边从容地向侍卫走去，一边揭下兜帽。他肤色略有些苍白，容貌英俊但消瘦，黑色头发自然地披着。
　　他动了动手指，一柄未出鞘的灰绿色匕首在[法师之手]的控制下缓缓漂浮到了两名侍卫面前，其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而在花纹的最中心，是三只相互衔接成环的飞鸟。这是湿地公爵、鲁茵城领主的家族徽章。
　　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检查了那柄匕首，随后便齐齐鞠了一躬。
　　这是湿地公爵贝尔德的次子，玛纳斯子爵。
　　之后，马匹由侍从带去城堡的马厩，玛纳斯独自去见位于中央大殿的父亲、湿地公爵贝尔德。维瑟则在刻意的要求下被侍女带领到了原本属于玛纳斯的宫殿房间，稍作等待。这里已经长久无人居住，但依旧有下人打扫、清理，因此依然比这位曾经的小队长要待过的所有地方都好得多。
　　没有让他等待太长时间，玛纳斯再次回到他面前。
　　“我要和我父亲交待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要在湿地城堡稍作休息，还是现在就离开，去东海岸？”
　　维瑟很快从丝绒软垫上站起了身子，没太多犹豫。
　　“我想尽快先回一趟家乡。之后我再回到这里。”
　　玛纳斯点了点头，将一柄刻有飞鸟徽印的长剑递到维瑟手中。
　　“我说过会给你回报。下一次你回到这里，我的父亲会授予你爵位。辛特兰的公爵有权力授予伯爵以下的爵位，但只是终身，不能世袭。”
　　维瑟显然有些激动，俯下身子，向着玛纳斯单膝跪地：“殿下，这是我的荣幸。”
　　这一瞬间，高瘦法师的眼中明显地闪过一丝不满。
　　“当然。但你救过我一次，这也是你应得的。不止于此，还有一小笔钱，你出发时会有侍从送到你手里。
　　“你答应过我要成为我的护卫骑士，这件事上希望你不要食言。”
　　维瑟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午餐后，剑士便骑上马，带着剑与金钱离开了城堡，在城市街道上向着更东方行去。在他后方的宫殿一扇打开的窗前，玛纳斯只是安静地遥望着。
　　他颈侧的黑色飞鸟纹身，此时已经少了一半。

　　凛风盆地。
　　这是辛特兰的北部，略微偏向东北方的凯林斯尔雪山。
　　这里气候干燥寒冷。水汽被东南的山脉阻隔，而北方的风暴却依然会从山脉之间席卷而来，盘绕消散。但即便如此，人类的城市与聚落依然如同荒原上的苔藓，艰难但坚定地蔓延开。
　　因为辛特兰超过一半的矿产都来自这里。
　　盆地中心，“白城”斯诺林，自上一次王权交替后，就一直由加尔恩罗斯的兄长、“灰之公爵”格雷治理。这里的建筑都以山脉中开采出的灰白岩石所筑，高耸粗犷，由巨石垒砌的城墙围绕，盘踞在苍绿色的辽阔盆地平原上。寒冷地带的树木同样高耸笔直，肆意地向着天空伸展，缺失南方精致的美感。
　　城市中心的领主宫殿、中央大殿的最上层，也是整座城市的至高点，此时炉火旺盛，灰桦木锯切制作的巨大书架与长桌都在火光中映照着干燥温暖的红色。
　　“灰之公爵”此时没有在桌旁，而是伫立在能够眺望整座城市的窗前。他神情静默、发色灰白，留着严肃的络腮胡须，披着颜色黯淡、风格古板的贵族服饰，如同遗迹中的雕塑石像。
　　昨夜，从北部送来消息，北方联盟的军队放缓了行进速度，依托雪山附近的地势开始安营扎寨，逐步稳固。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灰之公爵”格雷希望看到的是他们行军急速，向南突进，如此他就能让分布在北部防线的其他军营向中央收缩，截断北方人的补给。如果必要，他甚至考虑过派人制造雪崩，遮断战场。
　　但现在北方人已经彻底控制了雪山隘口以及附近区域，即便派人，也只会被拦截下来。如果是从前，只要从王都调派军队，或是要求法师协会提供援助，应该就能轻易地缓解这样的局面。但现在……
　　格雷瞥了一眼桌上带有皇家玺印纹样的卷轴，从王都传回的消息并无摇摆，很明确地告知——无论是王国卫队还是法师协会都已经去往南方，集中力量进攻奥拉。
　　这必定也是北方人突然发动进攻的原因。
　　一旦他们在雪山隘口更北方建立完备的补给线、重新布置雪山防线，辛特兰可能会需要付出数倍的代价才能将其夺回。而且到那时，他们也会主动进攻，夺取土地与资源。
　　不过，实际上，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一旦辛特兰击败奥拉、进一步扩大疆域，两国制约一国的平衡不可能继续存留。国力强盛的辛特兰很快就会将目光投向北方，那时再做抵抗或许就有些太迟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先发制人。
　　他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压力就全部担在了他的身上，或是说北方军身上。
　　不知道凯林斯尔圣城的态度如何。如果有圣城骑士与圣城牧师的支援，将北方军的进攻控制在凛风盆地之外并非难事。北方人信仰的从来都不是光辉之神。他们信仰杂乱，以冰霜与风暴之神、战神这两位神祇为主。异教徒的扩张，按理应该是他们不愿见到的才对。
　　更何况……圣城虽然有一些通过神术祈祷产生、能够在雪峰生长的高山作物，但大部分物资与粮食还是要从北方行省沿着雪山阶梯运送。而北方人显然不会有那么好心，任由这样的宗教城市从旁俯视。
　　此外……在王国之内，还有一方的势力能够为他提供帮助。
　　东南方的“湿地公爵”、“群鸟之城”鲁茵的城主，贝尔德。
　　早年，东南的军队忙碌于与王都的王国卫队一同处理中南部的叛乱贼匪与□□徒。但近年，辛特兰内部稳定了不少，他的军队也就一直驻扎在东南的湿地。
　　实际上，他已经派人送去了信函，告知贝尔德需要增兵支援。
　　但那位与自己同为“三公爵”之一的贝尔德究竟想要在纷争与战乱之中站在何处、扮演何种角色，这一点，格雷始终保持怀疑。

　　黑夜高原深处，红玫瑰堡。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无边的昏暗中浮现，迈着无声的步伐向着寂静的古堡缓缓行去。他黑色长发、面容极度苍白，五官英俊得不似人类，眼瞳如同红宝石般熠熠闪着晦暗的光芒。漆黑的古贵族礼服此时显得有些破旧，失去了光泽。
　　高原上笼罩着的黑夜力量已经缓慢消退了数十年，离开数年后再次回到这里，他能清楚地察觉这片原本几乎无法容纳生灵、属于黑夜与不死生物的土地正在一点点失去力量。
　　他走进红玫瑰堡的大门，面前是一片狼藉——中央大殿的地面上积满灰尘，侧面餐厅的大门被破坏，能够看到餐厅墙壁上的巨大破洞，以及遍布整个房间的焦黑痕迹。
　　火焰魔法。苍白的男人相当不悦地垂下眼，这让他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地面上还有些许灰烬，男人伸出修长洁白、有些消瘦的手指，用指尖擦起些许，抹在嘴唇上。
　　这是他其中一名子嗣留下的。耗尽了力量，已经彻底没有复原的可能。
　　这些灰烬中的回忆开始在他的眼前展现。一行人抵达这座城堡，诱惑，交战，最后在烈火中被灼烧、在白银沾染的长剑下腰斩成两部分，在火中焚为灰烬。
　　这似乎与卡拉奥无关，是另一名法师所为。是意外么？
　　他舔了舔嘴唇。
　　卡拉奥设下陷阱、让他被困在暗影位面，他应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从那里离开。卡拉奥的事情还没结束，就又有新的法师冒了出来，屠杀了他的子嗣……毁坏了城堡。当然，子嗣并不重要，这可以再转化。不过……作为长生种，他很擅长记仇。
　　他记住了那个法师的样貌。灰发灰瞳，与一名蓄须、黑发的剑士同行。
　　现在，要见的人除了卡拉奥，又多了一个。
　　不过——他微微笑了笑，这些都要等到一件事完成，等到黑夜再次强盛、蔓延，到那时，再去见一见这位法师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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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发现家被拆了，应该挺火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