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61、第九章，拥有血缘也不一定是家人（3）

　　这个小学我很熟悉，不用别人引路我就能找到他们班级。转过两个弯，站在班门口看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孩子。正在上课的老师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然的表情。被寒风呛了嗓子，我咳了一声，压低声音以免失礼，敲了敲门：“抱歉，老师，我是郑雨扬的哥哥，来接他回家。”保住基本的礼数对那位老师说：“我可以带他离开吗？”
　　郑雨扬因为动静而抬头，正好和我对上视线，，那孩子露出惊喜又讶异的神情，我在老师的示意下走进班级，蹲在那个孩子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可奈何到极点：“要你不听我的。”
　　伸手替他把东西收拾好，郑雨扬一脸委屈的看着我，我瞪了他一眼，把他的帽子戴上，又扣上他卫衣帽子，他委屈巴巴的对我伸出手，扣住我的脖子，突然撒娇，这种状态只能抱着。
　　我也看到了雨扬的同桌，然后对上年轻老师的视线：“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带他先回去了。”
　　“你们路上小心点啊。”
　　“谢谢您。”

　　走着下楼的路，一颠一颠，他吸着鼻子带着哭腔的问我：“哥哥你怎么来了。”
　　“有小鬼快要被病毒打垮了，我过来带他去医院！”
　　然后他无声的趴在我肩头，收紧了手臂，像是在哭，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但是我听到了小声的抽泣声。

　　“扬扬。”
　　“嗯。”
　　“我会过来接你，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忍耐。”

　　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也只能做到这些。

　　“哥哥……”他什么都没有回应，只是憨憨又委屈十足的喊了一声，我拍着他的后背。拦下一辆出租车。熟悉的消毒水味在鼻尖漫开，我还是第一次带着孩子过来，挂了儿科之后，医生说要多注意平时饮食营养之类的话，又给开了药说是三天后不见好，还要带过来一趟。
　　郑雨扬脸都烧得红扑扑，我用帽子把他盖好，让他在我怀里安稳的睡着。

　　走出儿科的长道，对面的长道安置的是妇产科，我把孩子往上提了提，站在电梯前等待着。医院之中消毒水和一股怪异的冷清气味席卷了每一个角落，一股不安不舒服的预感袭上大脑，我不可抑制的露出厌烦的表情，小心的让郑雨扬贴近我，少去沾染医院的气味。

　　门开了，礼节性的让里面的人先走出来，然后……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个，我快要忘记，但是一直都强迫自己记住的声音，让血液几乎冰冻倒流的波动，我下意识的去寻找，那个人也看到了我。
　　视线相接，她带着疑问和怀疑：“雨歇……？”

　　我们在人群的两端，然后人群消失，我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高挺着肚子被一个十分温厚雅致的男人搀扶着，满脸的幸福之意毫无掩饰。

　　妈妈
　　……

　　“这不是雨歇嘛。”我妈认出来了，带着惊喜的语气，然后那个男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略带疑问：“这是？”
　　“这是我儿子，郑雨歇。”我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红了脸，没有想象之中的厌恶，那个男人对我点头，算是问好：“哦，你好啊，我是……你妈妈的爱人。”

　　爱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就点头，抱着郑雨扬不方便说话，所以只能点头：“叔叔好。”

　　我妈这才注意到我怀里的郑雨扬，带着困惑发问：“这个是？”
　　“哦……弟弟。”
　　“哦……”从我妈的反应来看，她应该也猜出这个孩子是谁，所以，她稍稍侧过视线，并没有多说什么，身后的电梯挤满了人，在我面前关上，我没有赶上这一波。我没有离开的勇气，也没有逃跑的力气。

　　“你现在和你爸爸住在一起啊。”我没有反驳她的猜测，她对我露出慈爱的笑容：“长大了呢，下次有空和妈妈吃个饭吧，你也认识一下你李叔叔。”
　　“嗯。”
　　“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
　　“你爸爸没有亏待你吧。”
　　“嗯，没有。”
　　“也是，你和爸爸一起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嗯。”

　　她挺着肚子，同我无话可说，我们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了，明明是血缘上的亲人，她对待我时的态度却陌生到尴尬。
　　我们……不熟到这种地步。

　　“医生那边在等呢，走吧。”温厚的男人识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他主动打了圆场，轻轻的拍了拍我生母的肚子，是情人，爱人的低语。
　　我看着他们。
　　就这么看着。
　　李叔叔露出亲近又温柔的笑容，他亲切对我表现出善意：“那，下次有空咱们一起吃饭，雨歇是吧。”
　　“嗯。”
　　我妈对我挥挥手：“那妈妈先走了啊。”
　　“嗯。”
　　“回去路上小心。”

　　“嗯，再见。”保持基本的平静，本能的机械性的回答。

　　我依旧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消失在我眼前，哪怕他们消失，我还是不能动弹。
　　最后的画面里面，他们相视一笑，溢出彼此视线的幸福，刺痛了我平静的心脉，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引以为傲的控制力消失，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撕裂一般的疼痛的着，我止不住浑身的颤栗，晕眩袭来双腿失去保持平衡的力道。
　　她……
　　她……
　　过得很幸福。

　　她怀孕了，被人视若珍宝的爱护着，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拥有了自己的家。
　　和爸爸一样，妈妈也拥有了自己的家。

　　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不会再被这些东西伤害到，刺激到，毕竟老宅见到杨阿姨的时候我做的很好，我以为我可以反抗他们给我带来的伤害。
　　可是……不行……
　　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我依旧毫无还手的能力。

　　窗户之中冒出的寒风全数收纳进我的感知之中，我的灵魂世界被冰天雪地包围着，彻骨的寒冷再度袭来，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冰川季节，眼前的一切轰然倒塌，明明已经是残破的废墟，却可以更加的破旧，可我深知，那里不会被夷为平地，只要我还活着，那里就不会被夷为平地。
　　世界为了我静默着？
　　还是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黑暗和寒冷之中，我看不到尽头。
　　可我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那是过去的我，他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带着这个世界最大的残影遮住了我所触及的所有安宁，再一次被诅咒追上，回到原点，不断循环。

　　“你真没用，郑雨歇。”

　　他对我说……
　　是……
　　我真的很没用。

　　“哥哥？”
　　郑雨扬察觉到不对劲他喊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重新等待着电梯的归来。

　　安排好郑雨扬给他喂药，用酒精擦拭身体，用物理方式降温，空调开到一个合适的温度，那个孩子褪去一身疲倦沉沉的睡去。
　　我累得很，坐在沙发上，放空一切……

　　过去的自己重新出现，他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们都过得很幸福。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年也是我自己选择让他们两个的矛盾彻底爆发，从而离婚，我没有退路，所以我选择了及时止损。
　　我没有退路，也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我成全了他们两个。

　　我对过去的我说，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好，就和杨阿姨一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都是能给我爸妈带来幸福的好人。
　　是终止我父母孤单的好人。
　　他们各自组成了家庭，有了心爱的孩子，带着眼神里都装不下，快要溢出的爱和幸福，简单的生活着。
　　离婚后是一场博弈，比拼两个人谁会因为离婚过的更加幸福。
　　这是人类好胜心，总是希望自己比别人强。

　　爸，妈，你们两个都赢了呢。

　　只有我被你们像垃圾一样的丢掉在这里。

　　你们都赢了。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静坐了多久，再看天色的时候，星空与月亮已经代替了白日的颜色，我点开手机，有很多人打来的电话，没有易灵隐。
　　眼前的自己消失，在我按下按键的那一刻……
　　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在等我打去。

　　“扬扬病了，忘记和你说了。”
　　“没关系，我今天也吃不下去。”
　　“你怎么了？”我只能向她求助，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她也是如此，灵魂世界毗邻的我们，低着头，墨下了视线，如同生活在寒潭深处的人。
　　“我……今天我妈母爱大爆发带我出去买东西。”易灵隐的声音很空，如一缕握不住的流云。
　　“真巧，我今天在妇产科看到我妈了。”

　　上苍决定让我和易灵隐看到同一片景色，然后再让那片景色消失，毕竟那只是路过的风景，是我们没有能力留下的画面。

　　“她看起来很幸福，对嘛？”
　　易灵隐应该也看到了相同的事情，她平静的声音让我愈发的心酸。

　　“是啊，她看起来很幸福，幸福的让我都不敢和她说话。”我说：“我都害怕我的出现会打扰到她现在的生活。”

　　“我今天啊。”她说着自己的事情，我也说着自己的事情，可是莫名其妙的我们在说同一件事情。心酸和痛苦的频率都那么接近。
　　“好像真的确定了，我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她带着略微的不甘心和痛苦，咬牙反抗着情绪的波动：“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可是今天又一次有了这种感觉。郑雨歇，我好恨他们，可是我又不能恨他们。因为他们过得幸福就恨他们，太不讲道理了。”

　　是啊，因为他们过得太过幸福我们就怨恨，太不讲道理了。
　　那……换个理由好了。

　　“他们最后都有家了，我们没有。”

　　那边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我们挂掉了电话。
　　世界被墨色覆盖，我们选择躲回自己的世界平复伤口，没关系，这次也一定能好起来，毕竟我们就是这么长大的孩子。
　　家常便饭的痛苦，总会愈合。
　　总有一天，我们会习惯到不再有任何疼痛。

　　我逃避的关掉手机，决定明天不去学校。
　　身心俱疲的劳累感冲击的我头晕目眩，可是我却无比清醒，清醒的可以看到从前的记忆，那些……我奋力想要忘记的事情。
　　历历在目，细节可见。

　　拿出东西又给那个孩子擦拭了一番，去楼下买的粥回来，喂了两口药，让他吃着入睡。
　　我坐在床头，关掉台灯，过了半个小时，确定他没有问题，我才躺下来。

　　仰头望着天花板，头疼欲裂，可我很清醒，越是刺痛，越是清醒。
　　身边的热源向我靠近，郑雨扬缩进我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我。

　　“哥哥，你还有我。”

　　你察觉到了吗？
　　真可悲啊，被一个孩子安慰。

　　郑雨扬的体温还很高，他抱住我时，刺痛如海浪一般席卷上我每一寸皮肤，我抗拒着亲近，他的贴近叫我四肢百骸被尖锐的疼痛包裹着，仿佛被岩浆冲击烫伤不止。
　　可我没有推开他。
　　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