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青阳舟

3、第 3 章

　　遥想当年待字闺中，宋青蔓不分寒暑苦练女红。原是刘氏对她不上心，故意不教她管家之类的本事，又不喜她学文习画，思来想去同意她学刺绣，花了些银子请城里最好的绣娘上门教学。如今她技艺纯熟，花样儿繁多，绣这样的衣服毫不费心，右手上下纷飞，一针一线，终于在几日之内完成了。昏暗的烛光下她看着铺在桌子上的新绣好的衣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条弧线，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自豪。
　　这份自豪在几天后她穿着这件衣服出现在齐铭面前，齐铭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赞许下更加浓烈了。宋青蔓那一刻只感觉之前的苦楚一扫而光，脸上渐渐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齐铭轻咳了一声，伸出手想牵宋青蔓，可又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变卦一甩袖子背在身后，对着宋青蔓淡淡地说：“夫人今日装扮不错，我们且快些启程罢。”说完他直直走向门外，面色沉静地站在马车旁等着宋青蔓跟上。宋青蔓也不耽搁，就着瑞珠儿的手登上了马车，齐铭随后跟上。
　　车厢面积很小，刚好能容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铺着软垫，好让坐车之人不那么难受。宋青蔓没有带丫鬟，此时对面坐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齐铭，气氛一时间很尴尬。好在齐铭很快打破了这个局面，他注视着车帘子，缓缓开口道：“夫人，今日我们要去陈府参加宴会，这是一个私人聚会，参与的就几位官员和家眷。这些官员里为夫的官职最低，但是夫人不必刻意去迎合那些人。只是有一点，陈家老太太喜静，夫人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去陪老太太说说话……”
　　“晓得了。”宋青蔓登时就明白齐铭话里的意思，看来他是想走陈老太太的路子图些什么。
　　而后的路上二人再也没有说话，都静静地坐着，互相避开对方的目光，很不自在。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齐铭率先下了车，又伸手要扶宋青蔓。宋青蔓本不想伸手，余光扫到陈府门口候着的几位小厮和丫鬟，顾忌着齐铭的面子便顺着他的动作下了车。二人刚进陈府就有丫鬟婆子围了上来，跟齐铭行礼之后就把宋青蔓引走了。
　　宋青蔓随着丫鬟婆子走到了后院，陈府修葺得很漂亮，虽然没去正房，可单看这后院的房舍就知道陈府的富庶和底蕴。几人徐徐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间装潢高雅的屋子。丫鬟停住脚步垂手站在屋门口，而婆子打起门帘带着宋青蔓进屋。
　　屋里陈设并不繁复，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宋青蔓在家不曾见过，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作罢。屋子里已经来了好几位夫人，个个衣着光鲜穿金戴银贵气的很。陈夫人作为主家，热情地给每一位夫人介绍，又识趣地抛出话题让她们自己去交流。宋青蔓毕竟是小门小户人家，在这种场合中忽然就不知所措了，对每一位夫人的问话都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不主动也不热情。渐渐地那些位夫人就不再招呼她，聚成小团体一边吃茶一边聊天去了。
　　宋青蔓尴尬地坐在那里，借着吃糕点来掩饰，陈夫人眼尖又是个人精，便笑着坐在宋青蔓旁边的椅子上。
　　“宋夫人。”
　　“陈夫人。”宋青蔓放下手中的糕点，笑着应了声。
　　“不知宋夫人平日里在家喜欢做些什么？”陈夫人不作声色地打量着宋青蔓，她知道宋青蔓是小门小户出身，嫁给齐铭又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这般做派实属正常。可她面上却带着笑容解释道，“这几位夫人都是熟识，宋夫人初次见面，不免有些不适应。”
　　宋青蔓眼神往下一撇，很快就抬眼看着陈夫人，羞赫地笑道：“我向来喜静，在家无事绣些花样儿玩……”
　　“这可巧了。”陈夫人双手一拍，笑道，“下个月便是我婆母的寿辰，家里请了三位绣娘在府准备万寿图。宋夫人心灵手巧，不如移步指点指点她们？”
　　宋青蔓立马应了，这可是个契机，若是能在这上面花些功夫讨好陈老太太，确实能帮助齐铭。虽然她不知道齐铭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她很清楚齐铭的仕途走得越顺他们的日子就会过得越好。
　　很快宴会就办到了尾声，几位大人带着家眷一起用了饭菜，几个男人喝得迷迷糊糊就散了。出府之后宋青蔓先扶着醉酒的齐铭上车，吩咐车夫走稳一些，这才提着裙角上了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酒味，齐铭靠在厢壁上假寐，一只手掀起车窗帘子，试图散掉这不舒服的气味。宋青蔓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忽而又有点庆幸，想起来时二人在车上尴尬的气氛，此时倒是舒服了不少。
　　谁知车子一离开陈府，齐铭就像没事儿人一样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青蔓，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清醒的目光看得宋青蔓浑身不舒服。齐铭往车外看了一会儿，又侧耳听着车夫吆喝的声音，一炷香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今日夫人可有收获？”
　　宋青蔓冷笑了一声，这人果然是装的，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不要惹他才好。于是她侧了侧脸，目光落在车帘子上，轻声回应道：“午后我去了银波苑，那里有几位绣娘在准备陈老太太的万寿图。听绣娘们说，陈老太太平日里深居简出，不爱花草鸟兽，也不爱诵经供佛，唯独喜爱一样东西——用金线绣成的绣品。又听伺候的婆子们闲聊，这陈府虽然是陈夫人当家掌权，可能左右陈大人和府里诸事的还是陈老太太。所以夫君要我接近陈老太太，一定是有所图，不如明确告知，也好去筹谋。”
　　齐铭皱了皱眉，“如何筹谋？原本以为今日是陈大人的宴会，老太太怎么也得露一面，没想到……”
　　“这并不难。”宋青蔓略微沉吟了一番，颇有信心地对齐铭说，“只要投其所好，见陈老太太也不是不可能。”
　　齐铭深深地看了宋青蔓一眼，宋青蔓看着他黝黑的眼珠，心里不由地恍惚了一下，齐铭是真的很养眼啊。
　　“咳。”齐铭轻咳了一声，拉回宋青蔓发散出去的思绪，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颊微微发红。
　　“哦，我的意思是绣一副金丝双面绣品给陈老太太，必定能入她的眼，到时候就有机会接近她。”宋青蔓下意识地看着齐铭，声音突然变得自信起来，“只要能接近她，夫君所图之事应该就完成大半了吧。”
　　“不错，我对陈府确实有所图。”齐铭很干脆地承认了，宋青蔓的身份让他无所顾忌，“我需要夫人接近陈老太太，就是要她信任你，然后借由她去影响陈大人的决策。我需要陈大人的帮助和引荐离开离县。”
　　果然如此！宋青蔓心里有些兴奋，离开离县也是她期望的。于是她微微笑着对齐铭提出要求：“那就有劳夫君为妾身购置金丝线了。”
　　齐铭眉毛一挑，宋青蔓自从嫁于他心里一直都郁结不开，平日里少有与他说话，即使是说话间也不曾有夫妻的情谊存在，都是你呀我的。此时此刻她自称“妾身”，倒叫齐铭又意外又恍然。他本身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虽然他并没有青梅竹马的承诺，也没有非卿不娶的情事，但他实在是不想娶宋青蔓。或许是因为在书院里结交的朋友都是一些不太“正统规矩”的人，久而久之他竟也希望觅得心仪之人为妻，不愿意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素不相识的女子。然而他又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年少丧父，张氏拉扯他一点也不容易，当张氏高高兴兴地跟他说婚事的时候，他心里再不甘愿也顺从了。
　　齐铭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宋青蔓，一张平凡的脸带着自信的情绪，竟然让人看出光彩来，真是新鲜事儿。他还记得大婚那日给宋青蔓的难堪，故意让玉溪去伺候她，又借故不去主屋歇息，这些做下来不过是想让宋青蔓对他伤心、继而死心，待到三年后他提出和离的时候，她不至于太过伤心。他也知道这实在是对宋青蔓不公，所以他观察宋青蔓多日，了解她温顺的脾性之后，偷偷写下给和离之后的宋青蔓分得的家产，又是签字又是盖章，意在证明是他亲笔所写，绝不反口。
　　没想到世事难料，短短一年他就成了皇权党争的牺牲品，离县是个什么地方，他从打听那日起就难受得很。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穷山恶水的离县绊住他的脚，无论怎么挣扎他也没能爬出来。唯一让他欣慰的竟然是宋青蔓二话不说随他上任，这姑娘逆来顺受的性子叫人又好笑又心疼。慢慢的，齐铭觉得自己不想故意疏远她，平静的夫妻相处偶尔还能让焦头烂额的他感到一丝温暖和惬意。
　　或许这就是患难见真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