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5、第四章

　　日已慢慢西下，天边染着一层一层橘红色，不到半个时辰，街边的小摊贩便要收拾东西回家休息，韶焉回头看着跟在他后面悠哉的狐狸：“不是你带路吗？”

　　狐狸指着在他身边还未走过去的一位老人家：“等人少一点。”

　　“离树林应该也不远了，你总不会是来给我添麻烦的吧？”

　　等那个老人家消失在拐角，狐狸笑着把扇子塞进袖子里，弯下腰对韶焉说：“你抓稳。”
　　下一刻妖艳男子消失了，一只大狐狸坐在原地，两条尾巴甩在地面上，脑袋往前拱，把韶焉拱在背上，韶焉抓住手边厚实的皮毛，狐狸助跑几步，跃到空中。

　　韶焉感受风抚在脸上的感觉，眯起眼：“你还算有点本事。”

　　“一会你怎么找蛇妖，罗盘还能用吗？”狐狸想起那块颜色都变了的整块玉罗盘。

　　“不能用了，我会开天眼。”

　　狐狸晃晃脑袋，加快了在空中跑步的速度：“你师承哪里啊道长，看起来这么年轻还这么厉
　　害？”

　　韶焉眼前的耳朵随着狐狸的晃动一摇一摇的，他视线随着耳朵移动着：“雪悲山。”

　　“是我孤陋寡闻了。”

　　“很正常，我是雪悲山唯一一个弟子。”

　　狐狸话多，韶焉也不是个少言之人，一人一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狐狸喊了声到了，他们稳稳落在地上，在落地的刹那狐狸又化成了男人模样，扇子也回到了手里，展开扇子挡住半张脸。
　　已经完全天黑了，林子里只有风穿过的呼啸声，韶焉抽出一把宝剑，那剑柄上起码镶嵌了三块宝石，狐狸仔细算了算，一块顶得上卉县一年的税收了，啧啧咂舌感叹，这个道士是真的有钱，起码这么几百年了，是他看见第一个奢侈到剑柄上镶三块宝石的——且不说没有拿出来的剑鞘，宝石只可能多不可能少。

　　韶焉将宝剑递给狐狸，又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

　　“怎么？”狐狸结果宝剑，茫然。

　　“帮我割破手指。”

　　“……”狐狸大概知道了，这位富家少爷下不去手。

　　一只妖拿着剑帮一个道士割破手指收妖这一幕不管怎么想都是充满了诡异的气氛，但是韶焉没多想，对于他来说大部分人和妖都是一个意思，都是他动动手指的问题，这狐狸就算是比较厉害的妖，也是远远比不上他的。

　　手指被割破流出的血随着韶焉嘴里念的咒语变成金色，他把血抹在眉间，金色的血液浸入皮肤，只留下一道浅金色的痕迹，韶焉把宝剑收回去：“走吧。”

　　狐狸以前看见的道士每每开天眼，都是要死不活地样子，开天眼是很消耗体力的一件事，但是韶焉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还是趾高气昂的脸，连嘴唇也是红润光泽，无言地跟上韶焉，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韶焉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夜明珠放在手心。

　　狐狸见怪不怪了，就算他现在告诉他是当朝太子，他连眼皮都不会抖一下。

　　一人一妖走到林子深处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弹奏的琵琶小调，哀怨婉转，身边也是缓缓起了一层薄雾。韶焉倒是没有因为起雾而迷失方向，他一直很清楚那个蛇妖在哪，而狐狸只需跟着他。
　　越是深入，雾越是浓，韶焉能够看见蛇妖的背影的时候，雾已经到了他的腰部，浓郁得看不见下半身。

　　琵琶小调还在继续，月光下隐约能看见依靠在一块巨石上的人影，那人影只有上半身，藏在阴暗处看不清晰。

　　韶焉抽出一张黄符丢过去。

　　黄符在靠近蛇妖的瞬间燃烧了起来，将阴影里的蛇妖照亮，一行眼泪挂在蛇妖美丽的脸上，嘴唇微微张开，随着琵琶小调轻轻跟唱着。

　　韶焉打了一个响指。

　　黄符贴在了蛇妖的手臂上，继续燃烧着，蛇妖被火灼伤，这才注意到她的地盘来了两个陌生的家
　　伙，她将琵琶放在巨石边上，蛇尾在地上拖动出一条痕迹，晃动着腰肢来到韶焉的面前：“郎君？”
　　“你可知你杀了人？”
　　“啊……似乎是杀了一个小郎君，小女问了他周郎去了哪，可是他……他回答小女了吗？”蛇妖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来，“我不记得了，我杀了他吗？”

　　“杀了。”

　　蛇妖按住脑袋，像是陷入了没有尽头的意识里：“小女是想去问问周郎去了哪，周郎，周郎……郎君，你可知周郎去了哪？”

　　韶焉取出一个青铜铃铛，在她耳边摇了一下。

　　蛇妖被铃声惊醒，忽地用手指尖尖的指甲抓着自己的脸：“蛇——好多蛇，周郎，周郎，你在哪……我好像要死了，我是要死了吗？”

　　“你已经死了，”韶焉再次摇动青铜铃铛，“只是你又活了。”

　　蛇妖的脸已经被自己抓花，只是那些伤口又很快愈合，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韶焉，突然伸出手，用指甲划过韶焉的脖子。

　　狐狸刚想出手拦住这一击，就看蛇妖停了下来，韶焉的手指先一步点在蛇妖的眉心，一丝金色光芒定在那处，狐狸走了下神，心想这道士真的是从头到尾都是钱，不管是什么法术都是金色的。

　　“神魂归位。”

　　韶焉捡起落在脚边的老旧的蹴鞠，递给追到他面前的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抬起来给他说了一声谢谢，而后蹦蹦跳跳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和另外一个小女孩相互踢来踢去。
　　那个在原地等着的小女孩也冲韶焉露出一个笑来，那双微微吊起的双眼现在满是天真无邪。
　　“不是这里。”韶焉挥手，将这一幕抹去。两个小女孩的身影一下便淡去，转变成了人声鼎沸的酒楼。

　　韶焉抬头看门口的挂牌，龙飞凤舞地落着‘迎春楼’三个字。

　　身边的男子和同伴兴奋地说道：“今日可是茗姑娘的开/苞宴，就是上次你与我说那个琵琶弹得极好的那个，不知道能拍出多少的身价！”
　　“开/苞哪轮得上我们这些人，你看那几个纨绔早就准备好了，特别是周家那个小公子，上次我看他就差没把眼珠子落人身上去咯！”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韶焉，转头一看珠光宝气的韶焉，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哈。”

　　“周家公子是谁？”韶焉问。

　　“道长是刚来卉县吗？这周家公子可是卉县最出名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

　　迎春楼挂满了红色的幔帐，最中间的台子上围着四面屏风，屏风中点着一盏油灯，火光将屏风内的女子身影投在屏风上，抱着琵琶缓缓弹奏着。

　　丰满的老鸨冲众人喊着开始拍价，坐在离台子最近的紫衣公子的扇子举得老高，别人一旦喊价他就往上面直接加一倍，最后拍到的价格让老鸨几乎是笑得没了眼睛，热切地招呼紫衣公子。

　　“这周家公子花这么大价钱，只为了给这一个女的开/苞，啧啧，败家啊。”

　　周公子得到了老鸨的点头，于是走到屏风处，缓慢地拉开屏风。

　　屏风中的女子眼角泪痣如一点浓墨，轻巧地低落在周公子的心上，染了半片心房。那双细嫩柔软的手掌放在他的掌心，他像是握住了一块豆腐一般，丝毫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子。
　　“周郎，”周公子听见女子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叫他，“真好，是你。”
　　周公子那双本来薄情的双唇露出笑来，竟是含着几丝真情：“我答应你了，一定会做到。”

　　烛光下的一双璧人就像是永远镌刻在了那里，韶焉再度挥手，迎春楼旖旎的气息散去。一滴雨落在韶焉的肩头，他坐在石桥边上的小摊上，那小摊的老板问他：“客官要吃点什么？”
　　韶焉说：“茶即可。”

　　“好勒，客官稍等。”

　　小摊老板发现天空开始落起雨珠，赶忙招呼韶焉：“我这就把伞撑上，客官往里坐些，莫被雨淋到。”

　　石桥上的女子披着一件浅黄色的外套，周公子为她撑起一把伞，雨珠顺着伞的边缘滚落，女子下意识伸手去接，又被周公子握住：“当心着凉。”

　　“周郎，你真的要娶小女？”

　　“当真！”周公子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胸口上，“我周昶日，这辈子定不负你，阿茗，你可愿等我？”

　　女子点头：“小女愿意，多久小女都愿意等你，周郎，自你我相遇，小女便是再也忘不掉你，只是我家贫，年幼便被卖入青楼，只怕周郎的爹娘不许——”

　　“他们说我若是能进京，闯出点名堂就准许，”周公子说，“你等我三年，不，两年，不不，只要一年！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韶焉听两人的你来我往有些头疼，他见了不少妖的回忆，这个可以位列让他不适的前几位了。

　　“客官，茶来了，再送你一盘酥饼！”

　　“多谢。”韶焉没动这些，桥上的两人已经抱在了一起，缠绵地看着远方。

　　按了按额头有些暴起的青筋，韶焉站起来，不顾后面的小摊老板的惊呼，广袖一甩，本来应该落在肩上的雨消失不见，又回到了迎春楼，眼下的迎春楼却不如开包宴当时的人声鼎沸，那个老鸨脖子上被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架上了一把剑，男人身上是刺鼻的血腥味，那把剑也是沾满了鲜血。

　　迎春楼的客人都团团抱在一起，害怕这个仿若杀神的男人看见自己找上麻烦。
　　“阿茗呢？”
　　老鸨满是皱纹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在一起：“阿，阿茗姑娘半年前生了病，走了。”
　　“你骗我，”男人握着剑的手颤抖着，“她被你卖了，死了，你，要偿命！”

　　韶焉侧过头，没有看这一幕，那个男人身边那个漂浮着的虚影，紧紧搂着他。

　　周公子如约回来娶她了，只是那个待嫁的阿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