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所说》颜笑晏

1、第一章

　　今天，是大陆历七月初十，曾经是沿海居民祭祀海神的日子。
　　“辰哥，你们决定要离开了吗？”清河递给蒋辰一杯热茶，低声问道。
　　“是啊，村长昨天晚上去我家说的。”蒋辰接过热茶，想对着清河笑一下，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辰哥，你还好吗？”清河担忧的看着蒋辰。
　　“没事儿，我，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蒋辰说着，低下了头，哽咽道，“我妹妹还在这里，她还没有回来……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走啊……”
　　清河坐在蒋辰身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蒋辰的妹妹蒋绛，今年不过二八年华，年初闹着要和父亲出海寻鱼，不知在海中遭遇了什么，至今未归。这也是村里遭遇的第一次灾难，跟着出海的汉子们也都不知生死。因此，那些汉子的家人们迁怒到蒋辰家，怪他妹妹不守规矩，怪他父亲太宠女儿，明明知道出海的渔船上不能有女子，还偏要跟着一起出海，才让村子遭遇了这么大的灾难......
　　“对了，”蒋辰抹去眼泪，抬头问清河，“你和祭司大人跟不跟着我们一起走？”
　　清河闻言怔了一下，而后说道：“不了……大家大概再也不会欢迎我们了……”
　　“可是……”蒋辰急忙说道，“我们大家都走了，你和你师父两个人要怎么生活呢？如今……如今也捕不上鱼了。”
　　蒋辰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清河笑了一下，望着旁边师父休息的屋子，说道：“我和师父大概也不会留在这里啦，我准备……带着师父去天虞之山。”
　　“天虞之山？”
　　“那里，是师父的家……”清河笑了笑，看样子是想起了一些愉快的事情。
　　“这样啊。”蒋辰点点头，不再多问，而是说道，“那……我就走了。”
　　清河点点头，说道：“一路顺风。”
　　蒋辰说：“好。”然后又笑了笑，说，“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有缘自会再见！”
　　......
　　“师父，大家都要走了。”昏暗的房间里，少年捧着一晚黑漆漆的药低声说道，“而且村长昨晚带人把神坛砸了......”
　　床上的老者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少年扶着老者做起来，老者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可是师父······”少年还想在说些什么，被老者抬手制止了。
　　“清河，你莫要再去招惹他们了，要加紧修行才是。这世道不知还能安定多久啊......”老者最后一句话似是叹息，清河听得不大真切，但也没在多问。自从师父生病以后，经常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清河问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师父也不说。清河便将这些话当做师父糊涂的呓语，听见也只当做没有听见了。
　　清河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师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前几日还能清醒地嘱咐自己需要做什么，现在却是半是糊涂半是清醒地躺在床上，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得赶快把师父带回天虞之山了，清河想。
　　屋子里坐在床上的师父，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却凉爽的不似夏日。师父的神色凝重起来，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的病态。忽然，一阵风吹过，另一个屋子里正在修行打坐的清河只觉得一阵冷意袭来，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心想着可能要多加几件衣裳了。可是，这个屋子里的师父只感觉寒意彻骨，无奈的叹息一声。没多久，眼神又变得浑浊起来，喃喃的说着一些旁人听不大懂的话。
　　清河尚且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师父身上发生的变化，他正忙着修行打坐。虽然师父总是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是好好修行总是没错的。况且......清河抬头看看窗外，他的心里总有些不安，感觉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位于大陆边缘，靠近大海，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小渔村。这里的村人每日都要出海，捕鱼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但是，大海喜怒无常。即使是最有经验的渔民也无法保证每次都能有收获，如若是遇上恶劣的天气，能够平安归来便已是万幸了，又怎么会祈求更多呢？
　　于是，人们将希望寄托在神的身上。不知从何时起，村里每一次出海之前，都会祭祀祈祷，询问海之神今日是否适宜出海。但更多的还是祈求一路平安，满载而归。
　　神奇的是，每次祭祀后，渔民的出海总是顺利的。于是村里建了神坛，日日有人祈祷。只是......
　　清河将目光挪至神坛处，那里破败不堪，哪里是有人日日祈祷，供奉的模样。自从半年前那次出海遇到风暴以后，祭祀似乎已经不再管用了。每一次出海，不是空手而归，就是无人生还。渔民们痛哭，怒骂，哀嚎，但这些似乎都已无法阻挡大海的狂暴，渔民们的伤亡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在神坛前恸哭至晕厥。第二日，清醒过来的女人在神坛前割腕自杀。鲜血包围了祭坛。
　　那日，清河去了城里。待他回来时，便看到自己的师父呆呆的跪在神坛前。村民们也沉默的站在神坛周围，脸上有着悲伤和愤怒。
　　“出什么事儿了？”清河站在蒋辰的身边低声问道。
　　“巧娘自杀了......”蒋辰的颤抖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些清河听不懂的东西。
　　“为什么？”清河看向师父，似乎想找出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吗？”清河的衣领突然被抓住，整个人被甩到神坛跟前。
　　“唔.......”清河的背重重的撞在神坛上，尖锐的疼痛让他的脑子发蒙。
　　甩他的人是是巧娘最小的一个弟弟，林杉。
　　“都是因为你师父，是他说可以出海的。”林杉怒吼着，“他不是说可以出海的吗？为什么我姐夫还会遇到风暴啊！为什么啊......”
　　林杉眼眶发红，怒视着皋陶：“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我的姐姐姐夫和外甥......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啊！”
　　清河抬头，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林杉走到清河面前，一字一句的问他，“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说了对不起他们就能没事儿了吗？你说了对不起之前的一切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你说了对不起村里的那些人就能回来了吗？”
　　林杉的声音像一把刀子割在清河的心上，清河的身下还有巧娘的血，殷红的似乎要刺瞎他的双眼。
　　之后的一切，似乎都脱离了控制。
　　师父回去后就一直发热，但是找不到发热的原因。村里的医生也都不大愿意来看病。在他们眼里，就是因为师父占卜不力，才会海的村里的汉子迷失在大海上，生死不明。
　　后来总有人在神坛周围走动，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神坛上乱写乱画。清河看见后阻止了几次，但是不久就被几个地痞流氓群殴了。清河带着一身的伤走在路上，渔民们冷眼旁观，甚至有人幸灾乐祸的大笑。
　　之后，渔民们似乎将捕不上鱼的怒气全部发泄到神坛上，每日都能看到有人对着神坛怒骂，辱骂。
　　然而这样并不能改变渔民们捕不上鱼的事实。于是，渔民们的怒气越累越高。
　　于是在一个夜晚，不知道是谁砸了神坛。
　　第二日，清河扶着尚且清醒的师父在神坛前站了一个上午。清河看见师父的眼神里全是悲哀。清河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师父了。
　　清河的师父名叫皋陶，据他自己说是一位祭司，可以沟通天地与人，预知祸福的那种。不过清河对此却并不怎么相信，其一因为他师父生病之前就是满嘴胡话，常常戏弄别人。若是师父仅仅是戏耍地痞流氓也就罢了，可他兴致上来了，还会去戏耍垂髫小儿，不把人家弄哭誓不罢休。哪里会有性格这么恶劣的祭司呢？其二，若是师父真的能预知祸福，又怎会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呢？
　　清河长叹一声，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
　　细想起来，自己最初见到的师父似乎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