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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门首会(二) ...

  •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阮娇的这句“姐姐”落在野渡谷的方向。

      按盟会提前排好的位置,平叶各门派的恩怨之分是最重的,江湖恩怨三天三夜也说不清,互有仇怨的门派再粘连一处只怕易横生变故。

      野渡谷左侧是乾雨台,右边是灵虚坞,三派之间并未结仇结怨,且灵虚坞与野渡谷有姻亲在,是以被排在一起。

      三派席间如今也只有两个女子,其中乾雨台席间坐着的是李愁愁,她手上臂弯挂着的月轮鞭是自她母亲月衡夫人手里传下来的,自是无人不识,再不会将她认成是那阮家女口中的姐姐。

      可李愁愁一下被这么多人打量,总是不悦的,皱眉收紧了鞭子,好奇而又迁怒地扭头看向隔壁的红衣女子。

      阮妱几乎是瞬间就被迫接下了场上成百簇目光,这些人直晃晃地在打量着她,已然认定了她的身份——

      面前一身水红色衣裙,同色轻纱覆面,看不清长相,可那双眼睛却极亮,漂亮而不凌厉,泛着柔漾水光,鸦羽般的长睫掩着一团冷焰。

      林言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段渠一脚踹过去,挡在了阮妱面前,他自己也几步下来,站在阮妱身侧,虽未说一句话,却挺直了还未长开的小身板,仰着尚还圆幼的脸庞,直愣愣看着四面八方刺过来的目光。

      阮妱看着身前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小少年,心里泛过一阵暖意。

      阮妱害怕的瞬间已然过去了,看懂了阮娇想做什么,以及分析了自己可能会面临的最糟处境之后,她现在心态很平稳。

      这种强大心态一半源于长年作为社畜在高强度工作压力之下的经历,一半源于与少谷主相处这些日子以来的习惯成果。

      她刚想很不合时宜地伸手薅一把段渠的头发解压,就听武使的声音也从台中央传出。

      “你说这位是你姐姐,还是嫡女,照你这意思应该拿她把你换下来才对。”

      未等阮娇说话,就听目光所至之处一道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音,冷冷传到众人耳中。

      “对什么对?”段渠说道,“这是我野渡谷的人,别乱攀认。”

      圆台人的人嗤笑了声,而后不慌不忙传来一道声音:

      “两月以前我与她同为罪臣之女,于平叶和槐州交界的罪奴亭失散……敢问小少侠,她是你野渡谷什么人?又是以何种身份待在野渡谷的?”

      说弟子,她一没穿弟子服,二没报名,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武的,想必瞒不过去。

      阮妱还在想要怎么说,段渠就平白爆出一枚惊雷来。

      “她是我哥的媳妇,上个月刚领回家来,”说着他在众人的目光里响亮喊了一声,“嫂嫂好。”

      阮妱:“……”

      倒不必这么能屈能伸。

      这声嫂嫂把阮妱叫得直起鸡皮疙瘩,强行忍住了才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否认。看得出来段渠也很难才开的口,不知道是感觉到阮妱的视线,还是觉得她会在心里暗自得意,段渠恶狠狠回头:“难道你想上去?”

      意思是忍忍吧,谁愿意还不一定呢。

      阮妱自然是不想上去的,那根石柱又细又高,才伸到一半看起来就有十米左右了,人坐在上头就好像竹篙上插了颗土豆,眼看着也没什么保护措施,山里边风大,稍不注意就被刮下来了。

      这眼看着四五层楼的距离,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言欢脑子转得再慢这下也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很够义气地伸手挡在前面把阮妱往后护着。

      “你这什么妹子啊,怎么不认亲就当场厮上了。”

      阮妱远远地抬头,与圆台上的阮娇相望。

      这个回旋镖是阮妱没有料到的,她本意是不想和这些对原主不好的旧人有什么瓜葛,谁成想昨晚上看着同意了她那番话的人如今竟然藏着这么深重的计谋。

      阮妱忽然想起原主那句伥鬼来,面色一冷。

      原主在阮家的十来年过得得是什么日子。

      高台上的人似是看阮妱迟迟不被送上来和自己调换,声音都大了:

      “她是罪臣之女,你们竟然让她做你们少谷主的夫人,也不知道是如何把她从牢中拿了出来,这般目无王法?”

      “你以为你在盛京?平叶跟王法二字有关系么?”人群中不传来一句调笑。

      可不是,萧昶平当年亲自颁首诏曰:法度不入平叶,纷争不没他地,就算阮妱是被截卖到平叶的又如何,江湖有自己的规矩,盛京手伸得再长也没用啊。

      阮娇听了这话,闭了嘴。

      看见阮妱被人护着,她一时心急,竟忘记了平叶这群江湖人的行事做派对高权最是不屑。

      “口口声声王法,倒好像你自己不是被王法送过来的一样,你觉得王法好,那你感谢它呗。”林言欢说话气不死人。

      武使听这唇枪舌战一来一回的怕是天黑也开不了场,不得不出来阻止:“咱们得快些开场了,不可再耽搁下去。”

      “我嫡姐可是从出生就开始当皇妃培养的,一幅画像在盛京价值千两……罢了,随你们。”

      她这般说了一句,便懒懒支着脑袋,不再言语,却叫台下隐隐议论起来。

      “听得似乎与裕王有婚约在身,裕王爷对此女甚是倾心,谁成想好事将近却就此有缘无分了呢?”

      “看身段倒是有得让王爷都着迷的,更不知道面纱之后……”

      议论声渐大,直接出来一句:“换人!”

      “对,把彩头换了,”有人高声应和,“本就以人为竞品,既没宝剑也没名谱,落了往届不知道多少,再不挑最好的,这彩头有什么意思?”

      都是些男人声音,阮妱远远地接了段婵雪一个关切的眼神,又见方才看她不悦的人自旁边传出道清亮的声音:“要不要脸了,你们争女人当彩头,万一魁首是女子呢,也换个男人来给呗?”

      是李愁愁,她一身黑红色裙子,抱着臂站起来,清冷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御命这么说的,是以没有什么这般转圜的余地,各位不要再为难我们盟会了。”武使攥着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再说,这次彩头不算什么,想必都是冲着入盟会上榜来的,这次的榜余可比上届提两倍有余。”

      他这么说了,倒是把声音堵回去了些。

      平叶虽然没有盛京的法度,可御命难得接一回,他们这些盟会做事的人还是不得不听的。

      本想确认一下,展开那明黄锦缎织就的御命,武使抬头看了眼半空上的女子,抿唇不语。

      半晌后,他招招手,让人下去将野渡谷席间的红衣女子带上来。

      “上头写的确是嫡女。”

      武使说道。

      阮娇噗嗤一笑,掩嘴朝那边望过去。

      不枉她从报身份开始就一路顶着阮昭的名字,自荐作彩头被带到这里来,本想寻着机会逃跑,昨晚得见了自己这个身份的正主,倒是叫她临时改了主意。

      顾婵雪与周行川正将赶过来阮妱身边,段渠与林言欢也眉头一冷预备拔剑。

      “干扰御命,凡是盟会的武赛都不可参加,包括今日。”领命下来的两个武使说道,“各位想清楚。”

      四人这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皆是有师命在身的,还带着身后诸多的弟子来到这里,为此已准备了许久,若是自己倒也没什么,可一牵扯宗门便难了。是以抿唇看着阮妱,脸色非常难看。

      阮妱在段渠和林言欢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把段渠往旁边扒开些,站了出来。

      她只问了两句话。

      第一句:“能别升那么高吗?”

      第二句:“有威亚吗?”

      *

      湿冷的山洞中,即便是清晨也光线昏暗,燃着半支将熄未熄的蜡烛,蜡泪滴落石桌上,滋啦一声烫得路过的爬虫翻过肚皮装死。

      岩壁上爬满了湿冷的青苔,晨间的山风拂过洞口,淤积的水往下一点点淌着。

      滴答——

      滴答——

      石桌下的人双手负于背后,被麻绳捆住,正侧着身子抬手,艰难地往石凳的凌厉缺口处一下一下磨着,试图将绳子磨断。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岩壁上的水珠渗湿,又滚了地上的灰,脏得不成样。

      只磨了几下,他咬紧牙,仰头看着洞外束手站着的人。

      那人束手站在洞口,长身而立,闭眼吐纳呼吸着,似乎在感受晨间山风带来的冷寂清醒。

      白色长袍被山风掀拂着,垂落身后的乌发也被掀过几缕来,顺着他如玉的脸颊晃荡。

      三月已过,他薄唇上透着初春桃花色,整张脸是该熏染肃杀意,偏偏一抹淡得近似于无的笑容将下颌的锋利化开,任那桃花色将整张脸衬出无害的谎言相来。

      石桌旁的人梗着脖子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翻过面去,却被洞壁旁的石刃割开了手指,吸了口凉气终是开了口。

      “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你有亲朋遭我杀过么?或是遭我灭过门?五年前的槐州水巷还是八年前的锦安高家?”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只用三日便找到我的,你看起来仇恨很深,很是着急。”

      “你准备怎么杀我?”

      洞口的人未转过身来,也似乎并没有听进他任何一句话。

      “我想跟你打听点事。”他道,“说得清楚我就放过你。”

      时献并不相信这个人的话。

      哪有人花三天找一个销声匿迹许多年隐居山林的前魔教教主,只是为了打听点事。

      再不济也是说完要被杀的。

      时献远离江湖多年,从决定隐居的那一刻起便想到这一天,若是仇恨太深,他想他是无法抵抗的,这一天总是要来的。

      就是不知道他是何时的仇人,哪一桩仇。

      “你问。”

      “你曾经养过宠物是么?”

      “宠物……”时献凝神想着,眼睛也眯起来,很费劲的样子,“哦,似乎是有的。”

      “那年在大荒山,它还是只出生不久的玄斑白虎,我当时有桩买卖要赶去杀人,怕它脏了我的剑,就只好揣进怀里了。”

      时献记得,那东西攥着他的衣袍不撒手,他的剑是留着杀人的,不是为了沾什么乱七八糟的兽血。无奈之下他带回来,腊月里去老农的羊棚拽开一只羔子换这小家伙吃奶,养到初春便已经好几倍大了。

      然后呢……可能被杀了吧。

      他连连抱歉。

      “我记性不太好了,你若是问我杀过的人,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一遍,你问我养的老虎怎么死的,我的妻子怎么离开我的,我的儿子被谁杀的……我实在记不清了。”

      "我记不得他们,我一次也没梦到过。"

      时献苍老的脸上流出眼泪来,他往旁边一滚,沾了满脸的灰。

      因为他猛然往土灰里扎,空气里尘土翻起,段淮皱眉往旁边退了一步。

      “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和你杀了那只老虎有关么?”

      “哈哈哈哈哈!”时献似乎被他逗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吐出嘴里沾了土灰的胡须,在地上滚成一条蛆,翻覆起好大的灰尘。

      段淮被逼出洞口,垂眸看着自己鞋上和衣角的一点土灰,愁眉不展。

      这疯子。

      段淮现在有些动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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