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1、楔子

　　公元960年，暮春。

　　天子病倒，太子年少监国，看似稳固的朝堂之下暗流涌动；南起旱涝，漠北暴雪，曾经的太平盛世已岌岌可危。

　　除夕未过，南境大理城外，邻国的灵族宣布开战；漠北雁门关外，契丹与狼妖达成联盟，夜袭昭国军营，步步紧逼，使边境战况告急。

　　时年应顺二十四年，南至大理与灵族国土接壤之界；北至漠北燕山，西接昆仑山脉，其中皆是昭国国土。

　　在今年以前，原本最令朝堂放心的就是漠北。
　　毕竟漠北争战年头已久，既攻不下来更北的城池，也没在契丹和狼妖的威胁下丢过半亩良田。双方常年互相偷袭已成了家常便饭，连日常喊话都能以喊着喊着就唱起了西北民歌结束。
　　昭国的镇北大军漠北军，在边境一驻扎就是几十年，荒地开垦出农田，沙池栽培上树林，活得自给自足，且能守护一方百姓，也算安稳。

　　然而今年的暴雪却逼得契丹和狼妖都被冻得陷入绝境，不得不背水一战，搏命地攻破防线，打得漠北军节节败退，拱手让出了大片土地。

　　幸好，与漠北最相邻的中原旻王、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弟弟，立即带兵前去支援，使边境局势一时难测输赢。

　　羌笛未知杨柳怨，不度玉门关的春风却已将关外险情吹回了金陵皇城的赌桌上。漠北之战的输赢赔率在公子皇孙们的笑闹声中，成了时下最热门的流行赌法，赌筹已炒至上百金。

　　而南境大理那边，过去已有十九年相安无事。偶尔也有些黄毛碧眼的倒霉蛋，会被灵族捉了，制成走尸，放去大理城外敲门，提醒着城里的人们：外面还有人在惦记着你们的国土。

　　那也这些年里，南境戍卫军最威风的时候。他们会站在城墙上举起弓箭，往下一通乱射，就能把走尸们射成钉在地上还不忘踢门的肥料。
　　如今，南境边疆的城墙外竟自生自长出了一圈樱花，与不远处的大片黑森林遥遥相对，想必是因为那些走尸确实富有营养。

　　所以，当南境灵族宣布开战之时，闲散多年的大理王爷吓得狗急跳墙。一连五个月，月月差人快马加鞭向金陵递求助书，来得比皇后的月事还准。

　　19年前，昭国与灵族有过震天撼地的一场大战，昭国折损了上万名最精锐勇武的将士，鏖战一年半载，最终惨胜。
　　而元气大伤的灵族也因此至今未敢再来进犯。但如今，灵族恢复了战力，日渐羸弱的昭国又有何人能再出城抵御？
　　只能差人去求个和谈。

　　但是——眼看着金陵派去和谈的使臣们，个个儿都被做成了能跑能动、除了吃人打架别的不会、还战斗力超持久的走尸，大理王爷干脆就赖在蜀王家里不走了。

　　昭国内，除政治中心江南省外，还有六个藩王地界：漠北、荆州、巴蜀、大理、矩州、岭南。

　　如今中原的旻王还奋斗在对抗契丹的漠北战场上，其他的又都是完全不能打的酒囊饭袋，眼下着实是一个能解南疆急情的都没有。

　　群臣乱哄哄地嚷嚷了整个早朝，最终结果，依然是请柬让当年前打退过灵族的岭南晟王出马。

　　可后者这19年里都专心修仙，眼下正出海访蓬莱，一腔衷心赤诚地去“为皇兄求药”了。这可让满朝文武除了“求晟王回朝”外，一个有用的辙儿都想不出来。皇帝看着一帮无用朝臣，气得病情更重，彻底一病不起，连早朝都懒得再去。

　　此间乱时，唯有豫州提督杨心远毛遂自荐，踏着无数前人再无归路的远途前去出访灵族。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愣头青是自寻死路的时候，他居然活着回来了，并达成了和亲换和平的和谈条件。

　　然而这个和亲的要求还是让昭国炸了锅——灵族点名要娶他们大昭国第一美人，晟王府的郡主，去给行将就木的灵族长老们轮流做填房。以灵族的特性，搞不好年底还会用郡主来祭天。

　　——这是要将整个昭国的尊严踩在脚下。

　　消息一出，各家亲王郡王、家世相当的适龄男儿都急红了眼，芙蓉刚出水面的小美人还没能见上几眼，竟然就要送去给灵族族长和长老那些糟老头子们玩弄？！

　　况且灵族因当年的一战恨透了晟王，可能都等不到年底祭天，第二天就会把郡主做成走尸放回来敲门。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更让昭国蒙羞的是，皇帝特地放出了消息给各个诸侯公子们——谁能想到办法退敌，就将郡主赐婚与谁。

　　一句话，让原本闹如沸水的公子哥儿们全部没了声儿。
　　而远在蓬莱炼丹的晟王更是处变不惊，特地差人划了个小船，风尘仆仆地赶回金陵，给皇帝带去了封简短的谏书——“嫁了呗，不够再生。”

　　据说皇帝撂下书信，当场气成偏瘫。

　　不久，皇帝宣布：遣晟王府义子方契阔护送，同意岭南晟王府的郡主往南境灵族和亲。

　　送亲的队伍从金陵出发，浩浩荡荡地跋涉千里。

　　出发时，新娘子的鬓角边还有太子亲自别上的一朵海棠花。等到了大理，花儿已然谢了。

　　大理城门边，方契阔止步。
　　大理王爷一家恭恭敬敬地前去送行，战战巍巍地给自己的堂侄女儿鞠了一躬，还趴在轿子边上小声念叨了一句：还请侄女儿好好保重，最好能劝灵族的长老们派走尸去敲矩州城墙的门。

　　八仙轿里，凤冠霞帔的新娘无声地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拨开了一边的红帘，伸出白瓷玉般的手，将鬓边枯萎的海棠抛下，接了一朵飘落的樱花。

　　直到朱红的花轿在晨光里渐行渐远，方契阔才捡起了那只干枯的海棠，收入怀中。

　　然而次日传来的消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消息，还是“新娘子”一步一步自己走回来递的。

　　那是南疆守城的将领今生永不会忘怀的一幕。晨光熹微，照不进弥漫着瘴气毒雾的沼泽森林。身穿大红嫁衣的“少女”踏着薄雾，手里提着一颗血已流干的头颅，孤身从黑暗中走来，身披万丈霞光，带着能融冰化雪的明媚笑容，一步一步走回故土。宛如鬼怪志异里令世人痴醉争抢的画中仙，不施粉黛，清纯无瑕，却刚食完人骨血肉。
　　银发如雪一丝不乱，嫁衣却已沾满污秽。

　　守城的将士们望着这情景，半晌反应不过来。方契阔探出头往外瞅了一眼，安心地打了个呵欠。

　　还没等守城的大将军开口，“少女”笑盈盈道：“灵族敌军已撤出十里，二十年休战书誓血成盟。”——是个男人的声音！

　　少年轻轻抬手，一片丝绸布飞上城楼，一面是朱砂画就的契约符咒，一面是鲜血写下的灵族文字。以灵族十二长老和下符人的十三滴血成誓盟，毁约者被诅咒：来日必会被众叛亲离、神形俱灭。

　　收下誓盟书的守城将军和大理王爷看着符咒上恶毒的诅咒，再抬眼望了望城下神情安然的少年，均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为首的守城将军咬了两次舌头，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您是，晟王府的，大世子？”方契阔等得颇不耐烦，横了他一眼，顺手摘下了将军腰间的令牌，哼着小曲儿下楼迎人去了。

　　“晟王府大世子”将手上那颗虬髯黏血的头颅放下，彬彬有礼地回了一揖，笑答：“在下晟王府方沉吟。大理平安了，烦请将军开城门。”
　　言罢，他伸手抚去了肩上落花，整了整衣冠。

　　大将军慌忙跟着方契阔下楼迎人，宁静的春末清晨被笨重的开门声惊醒，一枝枯海棠坠地成灰。

　　自此，晟王府大世子方沉吟一战封侯，声名大噪，得赏金陵城玄武湖中央的胭脂雪楼一栋，成为昭国最年轻的小侯爷，和胭脂雪楼的主人。

　　而那个毛遂自荐去谈判的杨心远，也从豫州提督升任为江南巡抚，名声鹊起。

　　然而，就在方沉吟回金陵的路上，一封沉吟亲笔的求助信悄然先行，寄去了位于苏州的天下第一铸剑山庄——苏堂山庄。

　　接信的山庄四弟子堂承，是当今武林极负盛名的侠士，也是方沉吟的至交好友。展信只见一行篆书小字：“半年之内必会身陷囹圄，届时请兄长务必替我查明真相，救我出笼。”

　　风雨如晦，江湖如寄，天不遂人愿，使风雨不调顺，人心多动荡。
　　外有强敌不断伺机渗入，内有党争派系明争暗斗，一场来势汹涌的暗流在整个昭国的疆土之下悄然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