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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刀客 ...

  •   00

      茫茫雪域上,万里无人烟。

      只有一间凄冷客栈,名曰忘忧。

      每月初三,三娘便在忘忧客栈二楼的“蓼汀”雅阁内等一个人,有时候可能是几个人。那人便是她这月的金客。

      没错,三娘是刺客,曾经因在百里之内追杀燕国王子而扬名天下。因她手执一把雪花白刀,身着卫国嫁娘的妃色广绣长襟裙,故而江湖为她取了个漂亮的名号,红刀客。

      01

      这日是二月初三,往年今日她常常没有生意,毕竟,刚出正月便要杀人的,讨不到吉利。

      “阁下……当真是百里索命的天下第一刺客,红三娘?”,对面坐的是个模样清俊的白衣公子,来的时候,线人把她形容得神乎其神。故而,他当真难以把对面斗篷下隐现的那般俏丽身姿——不过花信年华的样子,与之对上号。

      三娘不语,扬唇轻笑。只听“啪”地一身,腰间的宝刀出鞘,雪色莹光晃眯了对面公子的眼,他才信服。

      “杀谁?”她道,声音清冷如清秋山里的寒泉。

      “嗯?”,对面那公子没料想她问得如此直白,愣了一下,执起桌上的一盏茶,轻啜几口,压压惊,方道:“这次我寻你,却不是为的杀人。”

      三娘闻言,不耐地起身,欲走。

      “哎……阁下等等,我这里有一单生意,只要你护送我到秦国,我便付你一百金,如何?”公子见三娘转身,面上似有动容,忙又道:“两百金?”

      三娘想想,如今战乱,两百金够她半年的赏金,何乐而不为?故点点头,转身坐回刚才的位子上。

      “我们明日出发,姑娘只需把我送到秦国边城。”说着,公子从怀里取出一枚古玉,递至三娘面前,“这个是定金,事成后,我再付你两百金。”

      三娘隔着斗篷上的轻纱,斜瞟了一眼那玉那人,不接,“不必了,到了边城,再付我两百金便可,我从不收定金的。”

      那公子闻言点点头,又跟三娘交代了几句,便回去准备出发事宜了。

      02

      如今天下大乱,各国诸侯纷争。可这一路行来,却看似太平得很。

      饶是三娘这般有自信的,都觉得这一路有鬼。

      “过了这座青山城,再行一日,便是边城了。”三娘望着远处,道:“今夜我们便宿于青山城,明早再出发罢。”

      那白衣公子闻言,轻轻点头,却忽然问道:“姑娘,可曾去过卫国?”

      三娘愣了愣,转身朝前面的客栈行去,行出一段,方才答:“不曾。”

      白衣公子摇摇头,忽然窜入脑海的想法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入夜,有笛声悠悠扬扬。

      白衣公子从梦中惊醒,乍觉不对——此地已近北秦,可这笛曲却是南腔。推开客房的门,本应守在门外的红三娘,此刻却没了踪影。

      白衣公子寻至后院,隐隐闻着细碎的交谈声,本欲再走近些听,可没料想那交谈中的二人听力极好,当白衣公子走近时,莹莹月光下便只有一道妃色薄影。

      “这一路舟车劳顿,公子怎的不睡?”三娘转身询问,即便月色下,仍旧以金色斗篷遮面。

      “我见此夜月色极好,便想出来走走。想必,姑娘也是如此吧。”他低头打量她薄纱后隐现的脸,总觉得熟悉,却不知从何想起。不经意问道:“姑娘……的容貌可有异?”

      “无异。”她答。

      “那为什么要以纱遮面?”

      “我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罢了,无须教人记着样貌。”

      他闻言点点头,一时竟接不上话。

      月色寂然,两道清影,不再有言语。

      03

      “前面便是边城,到了。”北地的黄风吹得她长发和斗篷上的面纱如海藻般漫舞。

      他抬头看看远处城楼上大大的“边城”二字,从怀中取出一只墨色的钱袋,上面以银线绣着一只精致的仙鹤,他把钱袋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那钱袋,也不看看里面的数目够不够,转身便要走。

      走了不过二十步,狂风又起,破空而来十多响利剑出鞘声。顾不及多想,她便转身移至他身前。雪花白刀横空一扫,一众刺客便被锋芒逼至一丈开外。

      “你……”,他愣了愣,环顾四周,十多个灰衣刺客正咄咄逼人。

      她却淡淡道:“你先入城,我拦着他们。”

      说罢,雪花白刀应风而起,快刀如疾,神步凌风,来人根本看不清她招式,只在空气中嗅得了血腥味。

      他转身朝边城跑,终究恋恋不舍地回头,一阵缠斗中,她戴在头顶的那只斗篷随风而落,那样难以忘却的一张脸,白衣公子愣住了,一段久远的记忆,仿佛踏风而来……

      是了,她是三娘,那时候的秦三娘。

      04

      八年前的卫国京都,没有哪个贵族不晓得她秦三娘——二八年华,一曲“金钗妆淡缱华年,水柳依依薄云雀”,唱醉了多少显官达贵,唱走了多少青楼红娘,从此往后,她便是京都“红袖招”的头牌,花名曰:秦三娘。

      他是她的座上宾,雅阁之内,未曾主动叫她弹过曲,只喜欢看她笑。

      她天生一对含情明媚的杏眼,珠光宝气下蓦然一笑,仿若世间尽美皆被看尽。

      “世间浮华皆庸俗,唯你一笑倾国亦倾城,如何才能教你开怀一笑?”他问。

      “古有褒姒笑裂帛,千古不过骂名。今我三娘一笑,只要你许我一样……”她靠近他,妃色水袖撩上他的锁骨,杏眼含情微颤,甚是动人。

      “什么?”

      “你的命!”,温和柔媚的杏眼里蓦地勾出一丝狠戾来,在他不及防备的一刹,从一床古琴里抽出一把青色长刀,砍向他的脖子。

      一双凤目里的慌意飞快闪过,他轻笑,低头看见比在脖子上的长刀,“姑娘为何要杀我?”

      “屠家仇!破国恨!”她冷言。

      他一愣,“孤虽为卫国王子,但自出生以来,未曾伤过人命,何以杀我报仇,不杀别人?”

      “你出生那年,气象祥瑞,你父亲大喜,故发兵攻我鲁国,五年后,国破。”她边说边眯了眯眼,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逼得近了些,“若不是你出生,卫国不攻鲁,几年后,鲁国便可恢复元气,何以至满城皇族皆被屠戮的惨象?”

      “人之生死,国之兴亡,自有命数,怎是一夕一年竟可左右?今你杀我,实则我命,你杀吧。”他闭上了眼,一脸决绝。

      “你……”,她亦闭目,心一狠,正欲杀他,可心底却忽地涌上一股执念,她把刀按进他的肌肤,血色渗出,他睁开眼诧异地看,她便瞪回去,“你不怕死?”

      “不怕……”,他道,本清俊的眉皱了皱,那倔强的样子却在她的心里划下一丝涟漪。

      “咣当——”,刀落地,晃出一瞬雪白的光,刚好看进他的眼里,望着她最终远去的那抹孤影,他怔怔地笑笑。

      05

      没想到当日一别,到如今已历八载。

      当年扬花落尽,她身在莺歌燕舞;此日边城战火,她亲执雪花长刀。

      “三娘!我知是你……”,他忽然在远处喊道。

      她一人抵挡十人,饶是长刀快极,却也气喘吁吁,余光瞥见他向她招手,那样纯朗的笑,依旧宛如当年“红袖招”初见,他在她耳边轻唤她那声“三娘”。

      她是鲁国最后的帝姬啊,十年来,先潜京都、再入雪域,不过是为了靠近他,杀他。可一次次地错失,她杀得了面前的他,却杀不了心上的他。

      “你快走!向秦国君王许十座城池,他定会出兵帮你救卫国!”她道。

      “可是你……”他还在原地犹豫着。

      她一咬牙,长刀猛地横空一抡,周围刺客都看傻了眼,只听“呜——啊”一声,八个刺客的双眼齐齐被刮瞎。

      另外两个侥幸的刺客见大事不妙,赶紧转头逃跑。她瞬势追上去。

      他在原地看她渐渐地走远了,才转身入了边城。

      她追到一处寂静无人地,累得靠在墙上,两行清泪沾湿了妃色衣襟。

      06

      人这一生,遇见一个心动的人不易,可即便遇上了,又有几个兜兜转转能厮守呢?不是太早,就是太晚。

      她十六岁遇见他,明知道面前那个心思如雪面如玉的佳公子是仇人,却不知不觉间爱上了;第一次刺杀失败,她跑到荒无人烟的雪域逃命,却听说他在京都娶了贵族小姐为夫人;她终于下定决心,挑唆邻国出兵攻打他的卫国,却在目的将要达成时忽然为他收手。

      或许有些事情,就像他说的那样,人之生死,国之兴亡,不过命数。可她恨得太早,悟得太晚。

      她要是能变成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心,从此往后,他便再不能忘记她。奈何她只有一把快刀,砍砍杀杀,蹉跎了半生。

      于是,那一年,他单枪匹马入秦,得秦王信任,以十座城池为约,救了卫国。

      她走了,茫茫雪域上,万里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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