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来花弄影》风小雅

9、帝王心术

　　谢七是个有真才实干的，司靖帝看中他，也提防他，只因他背后的谢家树大根深。
　　王谢两家可谓当世最举足轻重的两个世家大族，族中弟子不仅在大司任职，也在九州大陆遍地开花。
　　大抵帝王心术都是如此，重视臣子的才华，让他物尽其用，也提防臣子的野心，不让权力出笼，这分寸，讲究的就是权衡。

　　王谢两家实力不容小觑，经商入仕，大有才干者，比比皆是。司靖帝是少年天子，八岁登基，至今三十载，在他看来，大司王朝是在他的治理下，才能如此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司靖帝数十年来一直没放松对王谢两家的监控，他们但凡有半点异动，都躲不过他的眼。而且，司靖帝不仅监视王谢两家，朝中的位高权重者，他都安排了眼线。

　　前一段时日，京都最火的传闻便是谢七谢羲之被赶出谢家了。
　　谢安石虽说为人迂腐，却是真正的清正廉洁，一心为公，也是他一路扶植着司靖帝坐稳皇位。传闻刚开始的时候，看在多年亦如君臣亦如兄弟的情分上，司靖帝还私下关切了一番。
　　谢安石却义正辞严地回决，“此乃微臣家事，已然处决，万不敢玷污圣听。”
　　谢安石是百官之首，文人典范，清高，脾气也倔，惹急了他，他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说个一宿，直把你说的心服口服，一点脾气都没有才算完。

　　想司靖帝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帝王，遇见美色自是想尽收囊中，有一年，本想大开宫门，广招家人子，却愣是被谢安石连夜进宫的一长串之乎者也、江山为重，给磨都没了脾气，偌大后宫，连续三年美人亏空。
　　二十年过去，司靖帝心头的这股子闷气，可还没消呢。

　　谢安石老倔驴，若此次挨骂的对象是你最钟爱的儿子，你又会如何做呢？
　　司靖帝提笔写了道圣旨，落笔盖印，接着，朝内侍一挥手，“去，传旨谢侍郎。”

　　幽静的谢宅内，谢七换了便服，正和弄影坐在一起吃晚膳。
　　此时，圣旨到了。
　　圣上下令，明日的宫宴，让谢七带着弄影一块出席。

　　谢七接旨之后觉得很诧异，他从未对外提起过弄影，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
　　如今，弄影和他的关系还未明朗，谢七的本意是不想弄影暴露于前的，可圣旨已下，宫宴是这一趟不得不去了，可礼仪、规矩、服装，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得亏连续五日休沐已经开始，谢七第二日还有一整日的时间，可以教导弄影宫中礼仪。
　　弄影学东西很快，相关礼仪学的有模有样的，但谢七还是暗暗为她担心。
　　唉，这宫宴，指不定是什么虎穴龙潭呢。

　　谢七这边正担心呢，谢府那边，一早，谢杜氏和其他几个诰命夫人一起坐马车去进香，出发途中，她从一个要好的诰命夫人那里听说，皇帝今晚要召弄影进宫。
　　一国之君，怎么会无缘无故召一女子进宫？这冲的，还不是他们谢家吗？
　　谢杜氏赶紧回了府，命人收拾了些细软，悄悄来到谢宅。

　　自从半个多月前，谢七被赶出谢府后，谢安石便对府中上下，下了从今以后不许与谢七来往的死令，一经发现，立即赶出谢府。
　　母亲看孩子本是天经地义，但有谢安石着跳死令在，谢杜氏出个门，感觉自己像做贼似的，拘谨的很。

　　守门的周氏夫妇本就是谢家家仆，在谢家三十多年了，见是夫人来了，鞍前马后，忙里忙外的。
　　谢杜氏给弄影带来了考究的衣服首饰，还有一个手艺精湛的缝子。
　　知子莫若母，谢杜氏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说一不二、光明磊落，他说要娶，便一定会娶，所以前些日子，谢杜氏频频让京都排的上名的绸缎庄、首饰铺，带着时兴的样式过府，其实是在置办弄影的聘礼。
　　日前才做好一套杏色襦裙，尺寸是依照谢杜氏记得的弄影的身形估摸着做的，正不知合不合适呢，今日一来，正好如让缝子量体裁衣。

　　谢七和他娘在前头说体几话，弄影、倩文和缝子一起走进了小屋。
　　除了谢七、还有稍稍亲近起来的倩文以外，弄影并不喜欢别人接近她，所以缝子刚挨着她，她就躲。几个尺寸磨了许久，没量下来。

　　弄影心智就是个八岁的孩童，到了，她不高兴了，迈着步子跑出去找谢七。
　　谢七正跟他娘谢杜氏坐着说话呢，弄影挨了过去，小手抓着谢七的袖子晃啊晃，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小七，你给我量吧。”

　　小手勾勾，眼波流转，这画面，浑然一副狐媚子勾引少年郎，这光天化日，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何体统。
　　谢杜氏本能觉得有些不妥，可偏偏这撒娇由弄影做来，便是如此清新自然，半点没有妖娆之色，反让人觉得可爱亲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谢杜氏是个慈母，然自小为了培养孩子良好的品行，教导起来也绝不手软。谢七是个孝子，眼见母亲的面色不好看，赶紧扯回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弄影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挺疼的。

　　毕竟男女有别，共处一室，总会有些不方便，既是母亲在此，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谢七这么想着，起身进了自己的书房。
　　弄影不想让谢七走，想和他待在一块，可看小七的神情，他似乎是想让她待在这里。
　　之前谢七流露出的那股疏离感，深深刺痛了弄影，因为害怕那股疏离感再次出现，弄影之后一直很乖巧，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缝子是名姓孙的老妇人，干成衣匠这一行三十多年了，也是谢家家仆。虽说没有贴身量到弄影的尺寸，但认真地这么一打眼，能有个八九不离十。
　　半个时辰后，孙缝子给弄影改出了一套极为合身的杏色襦裙，儒、裙、披风皆有，每一层内里还都加了棉绒，十分暖和。襦裙上俭下丰，对襟收腰，裙长曳地，飘逸潇洒，披风颈部纹了雪狐的毛，毛茸茸的，很秀气。

　　倩文替弄影换上了新衣，谢杜氏见了，觉得很满意，这一身看着淡雅素净，实则高贵华丽，穿去今晚的宫宴再合适不过。
　　有了衣服，就要考虑妆发和配饰了。大司现下，女子最常见的发髻有灵蛇鬓、飞天鬓、反绾鬓和百花鬓。弄影模样天生丽质，又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就这样一头浓密的秀发，梳什么发髻都会很好看，关键是配饰。
　　谢杜氏这次来，当真是把她嫁妆也带过来了。金步摇、珠心冠、鸾凤钗、明月珰，镯、钏……当真琳琅满目。
　　好不容易搭配好了发髻配饰，谢杜氏又开始抓弄影的宫廷礼仪。

　　唉，弄影这一日，可谓经历了化形为人最累的一天。

　　要说谢杜氏为何对弄影如此上心，那自然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谢七说话一言九鼎，他说要娶弄影，那便一定会娶。想她谢家的儿媳妇，第一次亮相，不说一鸣惊人，十分惊艳，那也得是光彩夺目，夺人眼球，要的就是一个体面，万不能因为家世不明，被人看轻了去。

　　宫宴申时三刻入席，谢杜氏在谢宅待了大半日，临近未时三刻才回府，回了府一通忙活。

　　弄影坐在台阶上，她穿着新衣围着披风，梳着飞天髻，满头珠钗，环佩叮当，珠光宝气，被谢杜氏收拾地像个世家小姐、大家闺秀。
　　好看自然是好看，可弄影不喜欢。
　　弄影不喜欢这种被摆弄的感觉，还有那种，被人待价而沽的眼神。

　　只是一个时辰后，她看见了许许多多这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