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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萧红(三) ...


  •   继母带汪恩甲来看我,他进了屋,继母就出去了。我头没梳,脸没洗,坐在炕东,扭着身子别着脸,不理他。他讪讪地坐在炕西,小声地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我听。

      汪恩甲说,他很想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难受坏了,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不过还好,我总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他还说,他已经把大烟戒了,原来他的烟瘾也不大,就是抽着玩儿的。

      他说得真诚极了,我的心,在他低缓的嗓音中柔软下来。我忽然觉得,嫁给他也没有那么糟。扭过头,我绷着脸问他,是真戒了还是假戒了?他不迭地点头,说真戒了。我问他以后还抽不抽了?他说再也不抽了。

      我和汪恩甲和好了。

      我不会和大烟鬼结婚,但是如果大烟鬼浪子回头,我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春节过后,父亲给了继母一笔钱,让继母带我去置办嫁妆。继母带我去了哈尔滨,呼兰是个只有几条街道的小城,根本买不到像样的嫁妆。父亲不想因为嫁妆,让汪家人小看了我们。

      在哈尔滨的街头,我和继母遇到了一对女学生,她们的年龄和我相仿,说说笑笑地和我擦肩而过。

      交错的一刹那,我听见一个女学生问另一个女学生,将来高中毕业了想考哪所大学?她的同伴回答她说,想考清华大学的英文系。然后,又问发问的女学生将来想考哪里?那个女学生说想考师范大学,出来当老师,教书育人。

      如果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可能我会心如止水,甚至带点期盼地嫁给汪恩甲,可是听了这两个人的对话,我原已平静的心,再起波澜。我要念书!

      不是为了逃婚而念书,只是单纯地想要念书!我想继续我才开了个头的高中学业,我想把高中念完,我想考大学!我想作大城市里的知识女性,而不是小县城的家庭妇女。

      二月底,我找了个机会,第二次从家里逃了出来,孤身一人回到了北平。没过几天,汪恩甲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我的消息,竟是千里迢迢地从呼兰追到了北平。

      因为钱不宽裕,买不起煤,烧不起炉子,我租住的小屋冷如冰窖,我因此感了冒。看着从天而降的汪恩甲,病中的我,百感交集。

      我不是不喜欢他,可是我对他的喜欢,并不足以让我为了他放弃我的理想。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和我来北平,即便他想,他家里人也不允许。

      汪恩甲高高大大地站在我面前,满脸疲惫地看着我,脸上没有血色。我以为他会谴责我,会质问我为什么再次逃婚。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我的心,或许会好受些。可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他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乃莹,他说,跟我回去吧,等咱俩成了亲,我陪你一起过来,一起到这儿来读书。我流下了眼泪,他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冰凉,我的手滚烫。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一点一点变热,我的手一点点变凉。

      我们在北平待了半个多月,逛街,买东西,下馆子,憧憬未来,开心极了。三月中旬,我和他一起回到了哈尔滨。

      我一再的逃婚,在我的家族和汪氏家族掀起了轩然大波。汪家是金代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后代,在他们老家阿城长发号屯和他们的现居地永发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汪恩甲的父亲不在了,他大哥名义上是家长,不过因为没念过多少书,一直在乡下务农,他家真正拿主意的人,是他二哥汪恩厚。

      听说我再次出走,汪恩厚勃然大怒,单方面向外界宣布解除我和汪恩甲的婚约。从此,我是死是活,和汪恩甲,和他汪家,再无瓜葛。

      第二次从北平回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嫁给汪恩甲,却不想汪恩厚节外生枝。父亲和继母气不过,我也气不过,单枪匹马地跑到汪家去找汪恩甲。只要汪恩甲亲口跟我说,这也是他的意思,我马上就走。

      汪恩甲他妈和他妹妹堵着院门,不让我进门,我没能见到汪恩甲。我不甘心,愤然对汪家两母女说,我知道解除婚约的不是汪恩甲,而是汪恩甲他二哥,我要上法院去起诉,我要去告他二哥破坏他人婚姻。

      汪恩甲他妈和他妹妹脸拉得老长,轰鸡似地,挥着手赶我走。他妈骂我伤风败俗,他妹妹斜着眼睛质问我,你喜欢我三哥你为啥左一次右一次地往外地跑?

      我和她们连解释带争论地说了半天,效果等于对牛弹琴。索性不再费口舌,转身回了家。回到家,我用最快的速度写好状子,在继母的陪同下,把状子递到了哈尔滨的一家法院。

      我写状子时,汪恩甲来了。他说我去找他时,他就在家中,可是他妈把他锁在屋里,不让他出来见我。他听到了我和他家人的争吵,我走以后,他妈去看他,他乘他妈不备,强行跑了出来。他还说,和我解除婚约,完全是他二哥的意思,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还是要娶我的。

      我问他,要是我把他二哥告了,他拦不拦着我?他说不拦。我又问他,开庭的时候,法官若是传他,问他是自愿和我解除婚约,还是为人所迫,他怎么回答?汪恩甲说,他照实答,就说他不是自愿的。

      他的话让我很感也很欣慰。到了开庭那天,父亲和继母都去了,汪恩甲也去了。
      可是,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法庭上,法官问汪恩甲,他是自愿和我解除婚约,还是他二哥汪恩厚越俎代庖,违背他的意愿,强行替他解除了和我的婚约?

      回答之前,汪恩甲犹豫了片刻,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二哥,然后,他用足以让庭上所有人都听清楚的声音告诉法官,他是自己要与我解除婚约的。

      我呆呆地望着他,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临庭变卦。

      法官问他为什么要和我解除婚约?汪恩甲说,因为我一而再的逃婚伤了他的心。法官又问我,是否如汪恩甲所言,确有逃婚行为?我气得气都喘不匀了,却又不能不回答法官的提问。我说是。随后,法官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判处我和汪恩甲的婚约合法解除。

      整个庭审过程中,汪恩厚始终微微抬着下巴,态度傲慢,听到法官的判决,他一撇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冷笑。我恨恨地瞪着他,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眼珠一转,冷冷向我扫来,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和不屑。

      我恨不能扑过去,照着他可恶的脸重重地抽上几个嘴巴子。瞪完了汪恩厚,我目光一转,看向汪恩甲。汪恩甲目光飘乎,不肯与我对视,我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父亲怒气冲天地带着我回了家,到家以后,又是一顿极尽贬损的责骂,外带拳脚相加。几天后,我们搬回了阿城老家。父亲说,他实在没脸再在呼兰呆着了,张家的脸,都让我这个“不要脸的丫头丢尽了。”

      我的老家在阿城福昌号屯,回到老家以后,父亲把我软禁起来,让家里人和长工们一起看管我,不让我出去“丢人现眼。”汪恩甲来过一次,让父亲用很难听的话骂走了。如果不是汪恩甲的临阵反水,我们也不会输掉那场官司。

      我们在福昌号屯有很多地和很多长工,除了我家,大伯家,叔叔家,姑姑家都在这里。如果,不是父亲过继给了呼兰的爷爷,我本该出生在阿城,而不是呼兰。

      亲戚们听说了我的事,小姑没说什么,叔叔也没说什么,他比父亲小,即使对我不满,也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大伯仗着长兄的身份,当着父亲的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把我数落了一顿。

      这年的10月,我从福昌号屯的老家逃了出来,经阿城,逃到了哈尔滨。我没想逃,可是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我非逃不可。

      不逃,我就没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红的小名叫荣华,大名叫张乃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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