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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八章 春天的酒会 (上) ...

  •   盖乌斯害怕极了,他感到刚才的辩论甚至耗尽了他的毕生绝学,把他学会的希腊语全用上了。不过,他的后悔之情,无论用何种语言也难以言表。要是他没有对爱神口出狂言该有多好!
      “怎么了亲爱的,你在和谁说话?”女子的声音传来,盖乌斯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没事啦,我已将客人打发走啦。”厄洛斯随口答道,眼睛却一直盯着盖乌斯,使得猫儿吓破了胆,噤若寒蝉。
      “哎呀,这不是昨晚那只猫吗?好像吓坏了。”普绪克一瞧见猫就两眼放光地快步走了过来,此时她在身上裹了一件新的希顿,也顾不得脏,蹲下身去就要抚摸猫。
      “你可别碰它,当心它弄脏你的手。”厄洛斯故意说,“这只猫比老鼠还讨厌,想偷我的东西,不料还未得逞就让我逮着了。”
      “原来如此。”普绪克饶有兴趣地抚弄着猫耳,“看上去还挺老实的。”
      原本惊恐万分的盖乌斯忽然镇定下来,很快心生一计,用柔软的皮毛来回地蹭普绪克的腿,亲热乖巧的模样惹得女神眉开眼笑。既然这位女神如此喜爱猫这种生物,那么她会让他得救的。他狡猾地想着。不料女神将他抱了起来,视线一下子从地面升到高处,弄得他一阵眩晕。
      “我喜欢这只猫,如果可以,能让它留下来陪我吗?哪怕是捉老鼠也行。”普绪克抚摸着猫的脑袋,恳求她的丈夫。猫一听到这话,尽管不情愿,却还是发出了讨喜的咕噜声。他知道要是在这儿露了馅,恐怕女神再喜欢他,也保不住他了。不过同时他心里一直有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与其作为一件玩物取悦神的妻子,再老死在这不友善的奥林匹斯,不如设法回到凡间去,苟活于世。
      “不成,你想要别的礼物都可以,唯独这只猫不成。”厄洛斯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见普绪克失望的眼神,他补充道,“这是只病猫,不仅派不上用场,还会咬坏咱们的东西。”实际上,如果不是担心吓到她,他真想告诉她,这只猫原本是个好色又狡诈的男人。
      “有办法治好它的病吗?”普绪克又问。这时盖乌斯见情形不妙,便又往她的怀里蹭了蹭,引得女神怜爱地皱起了眉头。
      “这就难了,我不是医神。”厄洛斯说。
      “如果德尔斐的主人愿意帮助我们为它医治呢?”
      说到那位神通广大的朋友,爱神可不大乐意了,对方既然打他的神弓的主意,他自然也就不想再去欠一个人情。总之,他不再妥协,伸手就要从普绪克怀里抢过猫。
      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盖乌斯从普绪克松开的双臂里挣脱,跳到了地上。他挣扎时曾抓住女神的衣襟,然后又在她怀里用力一蹬,以致于不小心扯开了她肩上由简易别针固定的布料,险些扯下她的睡袍。
      “这不是一只老实的猫,看看吧,他会抓伤你的。我要把它从山上扔下去。”厄洛斯严肃地说着,拎起猫就要走,但普绪克却捂住被扯坏的衣带劝说道:
      “不过亲爱的,倘若你的东西没有失窃,倒不妨饶恕它一次,介于你已经警告过它了,它不会再犯了不是吗?”
      见厄洛斯不为所动,她便拉住他的手软语相劝:“念在它曾做过一件好事,你且息怒吧,我的夫君。实际上,昨天可以说是它把我引到水池边,使得我们很快团聚的。它是一只野性十足的猫,但它见证了我们的重逢。看在爱的份上,看在我的份上,请你饶恕它吧。”
      也许是太喜欢猫了,最后她遗憾地摇了摇头道,“看样子它是只野猫,不适合家养。
      厄洛斯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猫,又看了看他的满面愁容的妻子,实在不忍心拒绝这番甜美的请求,便又说:“好吧。但我仍得把它赶出去。”
      盖乌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就在他以为万事大吉之时,他发现他的左眼完全看不见了。
      “看在你冒险来到此处的份上,你很快就会恢复人形的。普绪克说得对,留着你还有用处。 “厄洛斯把盖乌斯领到宫殿外头,看着凡人滑稽的模样,嘲笑他说:“但关于你的眼睛,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一个人哪儿能占尽所有便宜呢?”
      “鄙人不敢,”盖乌斯见眼前这位看似铁石心肠的神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便满脸堆笑(如果猫也能露出像人那样的笑的话),连连颔首道:“我得知自己犯下的罪过后,原本打算自杀,但又怕弄脏了您的宫殿。后来幸得女神相救,又在今日承蒙您高抬贵手,实在是走了三倍的运啊。往后您要是有什么用得着鄙人的地方,尽管开口,鄙人一定倾尽绵薄之力,死而后已!”
      “你是一个投机取巧又寡廉鲜耻的人,不像是会随便自杀的那种人。 ”厄洛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猫不断颤动的胡须,直截了当地说。言毕,他又叫神仆取来一把断了弦的银弓,将它扔到猫面前,告诫道:“好在我向来欣赏聪明又识时务的家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盖乌斯将军。另外,我需得提醒你的是,四更天之前尊驾必须到达德尔斐,带上你的奖品向那地方的桂冠的主人请命,否则你会再次发现,爱神是诸神之中最友善的。”
      盖乌斯走后,普绪克裹着件布勒马披肩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在身上抹了一点香膏,把半干的乱发重新梳理了一遍,单薄的睡袍也换成了及踝的多利克式长裙,腰上松松垮垮地绑了根织金腰带。“这是刚才赫尔墨斯带来的邀请函。不过我不太明白,狄俄倪索斯会在春天举办酒会吗?距离上次……还不到半年。”她把纯金制成的信函交给她的丈夫。
      “随心所欲是他的一贯作风。不过近些年他似乎在努力尝试控制自己,在他的克里特夫人,也就是米诺斯的女儿阿里阿德涅辞世以后,他便表现出了少有的近乎理智的沉稳。要知道能使他疯狂的,不是他的酒,就是我的箭。”厄洛斯得意洋洋地说。他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字,上面写了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什么为了庆祝信众增多啦,为了庆祝挚友找回他的爱妻啦,为了展示主人在东方【注1】开辟的新领地云云,后面的字迹就开始模糊不清,不知所云了,大抵是主人已经喝得烂醉,无暇顾及书写了吧。
      “不过正因为塞墨勒的儿子热爱喜庆的聚会,我们才能得到休息和娱乐。他还邀请了哪些神?”厄洛斯把信函揣进怀里,蹲在浴池边洗抓过猫的手。这里的水常年保持清澈,由奥林匹斯山的泉水引入,并且源源不断。
      “几乎全部。”普绪克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地说,“尤其是几位主神,他们都收到了邀请。”
      “包括我的母亲?”厄洛斯皱起了眉头,先前的喜悦瞬间被忧愁所取代,只说:“唉,要是总得和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碰面的话,我宁愿不去。你也不愿同她交谈的吧?”
      “唉,要说我是因为害怕,才不敢去酒会,但尊贵的雪萨莉亚【注2】是你最亲爱的母亲呀,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普绪克说。这时厄洛斯正略有所思地将手放在她的腰带上。“发生什么了?你们吵架了吗?”她疑惑地注视着他低垂的浅色眼睫。
      “别担心,一切照旧,无事发生。既然狄俄倪索斯的好意难以拒绝,我们会去参加酒会的。”厄洛斯微笑着,轻轻拉开她的腰带,接着用灵巧的双手在上面绑了一个漂亮的结。“但有个条件,你不能喝超过三杯的酒。”言毕,他在她的娇艳的唇上吻了一下,便回到卧室里去了。
      普绪克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消失在忧思里。
      酒会很快如期而至,几乎所有的神都来到了狄俄倪索斯的花园里,为这狂欢之神献上最好的祝福。墨提斯的女儿容光焕发,散发着令人震撼的威严与健美。她扬起黑色的眉对着年轻的女神微笑,炯炯有神的铅灰色双眸紧盯着她。
      普绪克忍不住看向雅典娜如此随意握着的茅,猜想那些纤白的手指下面一定隐藏着见证主人荣耀的细茧。沉默须臾,她从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内心的焦虑则如浪潮猛烈翻滚着: “你好,智慧的女神。好久不见,我真高兴——在这样愉快的宴会上见到你,愿你享受此次宴会。”这番寒暄平平无奇,但也许是发自肺腑的。
      它似乎至少取悦了女神,因为雅典娜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我很愉快。虽然你让我想起来一件事,但那也许不是你的错。”雅典娜说。那睿智的凝视像箭一样刺穿了普绪克,将她固定在原地,雅典娜补充道,“要保持警惕。无论世俗还是神圣,你都还年轻。即使在这里,即使你希望置身事外,神灵和女神也依然可以……不友善。”
      雅典娜说完便不见了,她受到狂女们的邀请,去欣赏她们打算献给酒神的织物。姑娘们仿造东方工艺用植物汁液给丝织品染色,甚至把杰作穿在身上,好似争奇斗艳的百花。宴会的主人受到了取悦,便一一为她们戴上点缀着玫瑰的常春藤花冠。宴会在众神的喜悦中迎来顶峰,狄俄倪索斯把用茴香枝做成的手杖往地上一挥——一棵缠绕着葡萄藤、挂满诱人硕果的参天大树便笼罩了整个殿堂。
      “朋友们,这是我的一点薄礼,它将通过抽签的方式,被送给今天最幸运的朋友!因为它嫌我为它提供的庄园太挤,想换个慷慨的主人。”这番幽默的宣言一出,立刻引发了哄堂大笑。趁此良机,几位热爱戏剧的小神便开始在树下上演一出古典戏剧,好为宴会助兴。神使赫尔墨斯喝得醉醺醺,头上插着朵大花,轻飘飘地扭来扭去,模仿女子醉酒的媚态,引得众神乐不可支。时序女神们手托装满糕点果蔬的金钵,一边与客人们共舞,一边把春天的祝福洒向大地,狄俄倪索斯也跳着舞,和每一位宁芙、每一个少年神仆亲吻——众神其乐融融,唯有一位客人怒气冲冲,那就是嫉妒之神菲托努斯。
      他生得体面,身材健美,却不善言辞,因而在女子当中不太受欢迎,没有女神愿意和他共舞。但主人热情好客,仍对他慷慨以待。不料有几位宁芙由于狄俄倪索斯的馈赠而争风吃醋起来,便一致认为始作俑者正是坐在她们邻座的这位客人。菲托努斯为无端受到指责而愤愤不平,又不便发作,只好厌恶地瞪了一眼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独自一人来到寂静的云端,一边喝酒一边孤独地注视着享受飨宴的朋友们。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位闷闷不乐的水仙女。为了摆脱沉闷,他友善地向她致意:
      “守护泉水的神女啊,尊贵的俄刻阿尼得斯之女,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宴会,去享受狄俄倪索斯带来的欢乐,反而要孤身一人在这里吹风?又为什么,你美丽的脸庞如此晦暗无光?”
      许得里阿德斯答道:“实际上,我从遥远的阿尔戈利斯的勒尔涅沼泽赶来,正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去赴这飨宴。要知道我和我的心上人吵架了,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他啊,但与此同时,甜蜜的忧愁又折磨着我,不禁担心他不肯原谅我,仍在怪罪我。”
      “谁要是得到了你的芳心,那他便是交了三倍的好运。”好事的菲托努斯同情地劝说道,“你尽管去吧,大可以用你的美丽和甜言蜜语打动他。唉,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爱情之神厄洛斯。”
      听罢,菲托努斯立即警惕了起来,又害怕由于这位仙女的争风吃醋而给宴会带来不快,便把她拉到僻静处告诫她:“要真是如此,你请听我一言,现在可千万不能露面。因为那位爱神正亲热地搂着一位年轻姑娘喝酒呐。据说那姑娘叫普绪克,是他的新婚妻子……唉,怪我神职太低,竟从未见过她。”
      “又是她,亚细亚的女儿,蝴蝶灵魂?”许德里阿德斯眉头紧锁,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什么叫‘又’呢!” 菲托努斯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忘阻止水仙女赴宴,继续耐心地劝解道:“要说那位不太知名的女神,先前是个公主,她可真是个出挑的美人,我的朋友们这样形容她:‘她站在那儿像株娇嫩的花毛茛,倚在软榻上像含苞待放的睡莲,她走在风中,就像摇曳的百合,发出曼妙的清香。’要我说,爱神为这样的女子倾心也实属神之常情。”末了他担心陷入情网的水仙女不死心,甚至出于善意补充了一句:“今天这女子看上去格外容光焕发,你现在且暂时忍耐一番,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为好。”
      “够了。”许德里阿德斯没好气地阻止了这番喋喋不休的忠告,殊不知一颗不祥的种子已在她心中悄然生根,令她愈加不快。“曼妙的清香?我倒认为那是一种自命不凡的味道。”言毕,她便拂袖而去,留下嫉妒之神微笑着欣赏一片祥和的宴会,为自己的善举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此处指主要指包含古印度在内的南亚一带,不含东亚。原谅我查不到古希腊对古印度的称呼。
    【注2】Cytherea,阿芙洛狄忒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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