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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道歉 ...


  •   闻人羽步履平稳地走入营房。

      营房里暂时没有其他人,曲娅被阳天宥支走了,柴英等官员也在堤坝上忙善后的工作,于是给她留下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空档。

      床榻上的男人安静地躺着,面部轮廓清晰如昨,拜其血脉中的胡人血统所赐,他的五官比汉人更为英挺些,经岁月风霜打磨后更添了一分迷人的韵味。他的双眼紧闭,但完全不妨碍闻人羽在脑中轻易勾画出那对莹润无双的琥珀色眸子。他睡着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面容上完全看不出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幸福或者痛楚,只是他躺在那里,能够让她听见平稳的呼吸,就足以让她觉得年岁安好,心静如尘。

      闻人羽挪了把胡椅搁在离他榻前三尺左右的地方,她不急,今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看看他。

      **

      琥珀色的瞳孔有些茫然地注视着帐顶。

      “先生,你醒了。”

      乐无异张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阳天宥,他的态度很和善,语调平缓:“我去叫曲姑娘过来。”

      “等等……”

      乐无异有些吃力地叫住他,原本他想要抬手,但微微一动便如千万根针刺在手臂上,额头上立刻冒出冷汗,一时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这次发病太猛,至少得静养个三四天才能试着下床。痹痛发作起来过于剧烈,我不敢让人搬动你,就是怕你中途疼晕过去。”

      乐无异咬牙忍了一阵,阳天宥背过身去整理药箱。

      “我想见你母亲。”

      ……

      “好,不过她这几日去了鄂州府,你先好好养病,等她回来我就请她来见你。”

      **

      闻人羽回到大营的时候,乐无异已经被人从南湖接回来了。

      他现在堪堪能够下床,但活动范围被阳天宥限制在了养病的院落之内。

      “你来了。”

      男人坐在自制的偃甲轮椅上晒太阳,女人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于是他回头向她含笑致意,亲切自然地像是这样的场景已经是重复多年、轻车熟路的日常生活。

      “嗯。”

      闻人羽也微笑起来,他看上去已经大好了,至少脸上有了充足的血色,也能够独立下床活动。

      “身体恢复的如何?”

      “还不错,多亏了阳大人医术高超……你都知道了?”

      心上像是被一根尖刺猛不丁扎了一下,闻人羽只停顿了一瞬,点头道:“不错,其实你不该瞒我。”

      她绕到乐无异身后去扶那轮椅,“今日无风,我推你出去走走。”

      乐无异本能地抬手想要拒绝,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我只是想在这里为你多做一些事情。”

      “我知道,你怕我把你赶出灾区,让你在外面干着急。”

      乐无异扯了扯嘴角,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缘分,不管相隔多少时光变迁,她永远能轻易读懂你的心思,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解释。

      闻人羽将乐无异推到了军营的主院,往来将士看到他们不无惊讶,一个个见了礼以后就匆匆走远了。

      乐无异坐在轮椅上看不到身后闻人羽的表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跟自己一样感到不自在,他带着些自嘲地说道:“没想到我这模样倒是成了个稀罕物件。”

      “你无需管他们。都是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乐无异停顿了一下,“我在肃州的时候听张都尉说起过,这些年你一直在百草谷重建天罡,还义务给地方军队讲学,培养出了不少优秀的将帅。”

      这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不是一个很轻松的话题,闻人羽却答得戏谑:“那是前几年战事还频繁的时候,朝廷缺人,这两年太平了,我要是还讲下去,今上该找我麻烦了。”

      乐无异愣了愣,唇畔浮上几丝浅淡的笑意,眼底的怅然却在悄然间加深了一层。

      “也是。”

      十三年的间隙终究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时间是最现实的老师,逼迫着他们各自学会了避重就轻。

      顾虑到乐无异的痹症,闻人羽没敢把他往江边推,就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兜圈。

      “无异,我是来道歉的。”

      “嗯?”

      “贺鑫早先主动向我领了一百军棍。”

      “我听说了,”乐无异努力将思绪从跑远的地方拉回来,心平气和地道:“其实贺大人存心不坏,他当时连能下田的农妇都拉来了,我们这些有身份的如果在那个节骨眼上还使用特权,他确实难做。”

      闻人羽心头泛上一阵苦涩,试着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推着他向前走。

      “闻人,柴侍郎昨天来看过我,他说北岸的江堤修的差不多了,过些日子该去南岸了。”

      闻人羽停下了脚步,语气中终于有一丝诧异,“你想跟着去?”

      “是的,那个方向正好是之前黛山县的方向,我比较熟悉那边的地势,能帮上些忙。”

      许久,闻人羽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轮椅前面蹲了下来。她平视着他,面容间写着明显的不赞同,“无异,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

      乐无异与她的目光相遇,多少有些惊讶于此刻她眼中直白的不安与关切。沉默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我只是想要做完一件事情。”

      闻人羽骤然间有了一种溺水的感觉,仿佛有一双手使劲揉掐着她的心脏,让她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乐无异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的痛楚,几乎是立刻他便后悔了。这十三年来他们两人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交集,他经历的那些迷茫和怅惘都是他个人选择所带来的必然后果,与人无尤,他并没有资格在她面前重提那些旧事,甚至,妄图挑动她内心隐秘的痛处。可是同时他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于自己内心深处,他对她终究不是无怨的。

      “对不起。”

      乐无异因受不住内心的指责而微微偏过了头,他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嘶吼: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乐无异,你这个混账!

      可是闻人羽终究听不到他的心声,她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说道:“这句对不起我欠了你整整十三年。时至今日,我依旧不后悔和西戎人开战,也不后悔带着狼鹰的弟兄和王师结盟,因为那时的我已经别无选择。可是我终究伤害了你,也毁掉了你想要和平处理西域争端的抱负。甚至到决战的时候,我又一次间接地逼迫你违背一直以来的原则做出了大批的偃甲武器。更别说狼王和鹰王的死,也跟我有直接的干系。这些你最在乎的人和事情都或多或少因为我而被摧毁殆尽,所以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想,若你有一日还肯回到中原来,若我们还有机会再相见,我该如何恳求你的原谅。你知道么,自从知道你回来,这个念头快把我折磨疯了,可是经过这次的事我终于想通了,无论你原不原谅我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平安。”

      乐无异,终于如愿以偿看到她跪在你面前忏悔了,你满意了吧!

      内心阴暗的一角正狰狞着嘴脸疯狂地嘲笑着他,乐无异觉得羞愧难当,他抓紧了轮椅的扶手,勉力维持着一个理智的姿态说道:“别说了。”

      闻人羽却生怕他没有听进劝,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异,我明白今天一股脑跟你说这些极其不负责任。我并非想要卸下自己的罪孽,只是诚心地希望你能够珍重自己。”

      “别说了!”乐无异失声吼了出来,然后他怔住了。他自出生起从来没有吼过任何一个女性,更何况此刻在他对面的是闻人羽。

      下一刻,他忐忑而又悲哀地望进她的眸子,“闻人,别再说了。造成那些不可挽回的错误的是我自己的盲目和软弱,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想到你会因此愧疚这么多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乐无异用手扳动了轮椅上的一个机关,自己操纵着轮椅折返回来路。错身而过的时候,闻人羽没有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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