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流光》桃夭奚若

65、拜访

　　任懿捧着一束自己非常喜欢的黄色剑兰花，闻着从门里飘出的饭菜香气深深地吸了口气——骆部长和苏锦的家门外，她似乎又嗅到了心里年少时曾经渴望的“家”的味道。出神地呆立着，直到别的住户开门出来，惊诧地看着手捧鲜花的这个陌生女子，她才举手按下门铃。
　　实木圆桌上覆着一层白色钩织的绣花桌布，之上又加了一层挺括的暗灰色麻布格子方巾，苏锦将任懿带来的花就插在了上面的一个大肚的陶瓷花瓶里，窗外的阳光刚好洒下不多的光线落在花瓶上，任懿看着就像一幅水粉画，禁不住用手摸了摸白色钩织上精美的绣工：“苏锦，你这都是哪里淘换来的呀？古风古韵的，挺有味道。”
　　苏锦笑了，见任懿似乎很喜欢钩织品，于是领她到了钢琴前，那上面摆着一张她和骆家明多年前的合影，淡绿色的陶瓷像框下也是一个椭圆形的白色手工钩织绣品，“看着像是妈妈时代的古董了，可是我喜欢，有时和家明外出的时候碰到了，就会买下，慢慢的这家里就多了起来——好在家明也不嫌弃。”
　　“为毛要嫌弃？我看你这家里的精致韵味就靠这些，一点一滴的透出来的。”任懿看着镜框里的苏锦和骆部长：没有夸张的笑容没有紧密的依偎，可那淡淡的笑靥配着年轻烁亮的默契十足的眼神交流，绝对可以秒杀各种“秀”出来的恩爱。“你家骆部长年轻时也蛮帅的哦。”任懿有些调皮地冲苏锦挤挤眼。
　　“现在就不帅喽。”从厨房端菜出来的骆家明接着任懿的调侃自嘲。
　　任懿看了眼虽然仍旧是居家打扮的骆部长，身上还系了条和桌布一样的格子围裙，但明显比那天早餐碰到时得体多了——总觉得这骆部长在家里与在公司里截然不同。
　　一直以来，任懿都认为商场上的男人最拉风，最迷人，但今天看到的骆部长，与平素谨慎又啰嗦的质量管理部部长，相比之下似乎变了一个人：那份稳稳的自信与温和的笑容，完全褪去了工作中应付了事的伪装嘴脸，多了一丝知识分子的儒雅和谦厚，与这家独有的韵致十分吻合，确切的说与苏锦疏离的冷傲气质十分搭配。
　　“帅不帅得苏老师说了算。”任懿忙着圆场“骆部长，您炒的菜闻着就香。”她偷眼瞄了眼苏锦。苏锦满脸的笑意全部都给了自己的丈夫，眼睛里有着孺慕的依赖，天生自带清傲的一张脸，满是没有一丝一毫掩饰的爱意与崇拜，让任懿暗暗吃惊：自己可曾这么崇拜邵建？当然不！也许曾经不假丝毫的在某一阶段爱过什么人吧？……
　　菜上齐了，苏锦给任懿斟上自己调制的黄酒，任懿把玩着骆部长家精致的酒杯，心里暗自感叹：有些看似不经意的情调，经了苏锦的手，就如同被仙人点指成金似的，这种生活上的艺术，不是极其热爱生活热爱家庭的人，无法生搬硬套居家指南。
　　三个人刚要碰杯，门铃响起，任懿诧异地想：难道骆部长还请了别人？看到苏锦与骆家明同样惊诧的对视，她觉得不是，这门外一定是个不速之客。
　　骆家明打开房门，门外站立的居然是汉江潮的老板穆少卿“在宾馆里不安心，想和你说说下周现场审核的事，不打扰你和苏老师吧。”
　　四人围着圆桌聚餐，似乎正合了餐桌设计者和美圆满的意图，但于任懿心里则难免生厌：不请自来的穆老板，阴魂不散，她开始盘算待会儿用什么借口避免和穆老板同回宾馆？
　　除了骆家明得体的周旋，穆少卿仍是一副在汉江潮里一贯说一不二的强势做派。苏锦对穆少卿并不熟悉，但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任懿的不悦和不安，出于女人的敏感，她暗暗观察着穆少卿对任懿的态度。但穆少卿似乎专程奔骆家明而来，只是碰巧赶上了午饭而已，并没有与任懿的过多交流。好好的一场家宴，愣是差点变成了工作餐，味道全失。
　　餐后，四个人转到了沙发上闲谈。任懿将一个白色素锦的绣花抱枕紧紧揽在怀里，挺直的后背也是紧紧地靠着沙发背；相反，穆少卿则是四肢摊开，舒适地坐在单人沙发里，一面对苏锦恭维着菜饭的可口、家居布置的优雅。
　　苏锦为客人和家明端来了绿茶，任懿伸手接过来，直接小啜了一口：好烫。不由得“嘶”了一声；一旁的穆少卿看在眼里，心知任懿还是有些紧张面对自己——这就对了，哪有一个女人像任懿这么不知好歹的！一时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嘴唇上被任懿咬过的伤口；这个动作自然也没能逃过任懿一双敏感的眼睛——哼，记得就好，别再动歪脑筋！
　　换掉围裙的骆家明，将浅灰色T桖的翻了翻，直觉家里的气氛有些不自在，他习惯地望向了身旁的妻子苏锦，发现苏锦的眼睛似乎探究地流转在任懿和穆老板之间：是喽，这两个人似乎彼此绷紧了些什么？“咳”，骆家明轻咳一声，“阿苏，你腌制的金梅呢？”
　　“哦”听到丈夫的提醒，苏锦转身用精致的笑磁盘盛了些梅子出来“不好意思，我做的一点蜜饯，请二位尝尝。”
　　任懿盯着那个好看的白色雕花瓷盘及一旁摆着的锡制水果叉，放开了怀里的抱枕，伸手用小叉子叉了一个梅子含在嘴里，这才注意到这个锡制的水果叉叉柄居然是外国教堂的造型，雕制的十分精致小巧不俗，而口里的梅子酸酸甜甜还十分清爽，心里对苏锦的佩服又暗暗多了一层，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穆少卿对着骆家明夫妇客气：“多亏了苏老师对家明的全力支持，他这次在体系建立上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啊。”
　　苏锦闻言，偏头看了看丈夫，微微一笑，骆家明回视过妻子微笑的脸庞，目光转到穆老板的脸上，他知道穆少卿这是要和自己开谈认证的正题了。
　　谁知不待穆老板开口，任懿积极搭腔：“苏老师，你家骆部长可是了不得，这么快，已经把认证环节的要点摸得门儿清。”骆家明闻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任老师果然不傻，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记到了我骆家明的头上。
　　穆少卿不以为然地一笑：“家明啊，有不明白的还是要像任老师多请教，毕竟咱们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任老师他们阅历多经验丰富。”
　　按说穆少卿这话在理挑不出任何毛病，但落在任懿和骆家明的耳朵里都不大是味儿：任懿是觉得“大姑娘上轿”刺耳；骆家明觉得自己被老板又卖了一次，坐实了算计任老师的名头。
　　任懿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目光正对着穆少卿，调侃到“穆老板说笑了，您和骆部长两个大老爷们哪里跟‘大姑娘上轿’挨得着边儿呢！我们咨询师做咨询项目不少，但陪同现场审核的机会几乎没有——认证公司不允许这么做。”说罢笑容转冷，连不明就里的苏锦也能感到任懿情绪的变化，就不要说干在一旁的骆部长和穆老板了。苏锦看着任懿，直觉地她有些心疼这个外乡女人：直率如任懿似乎不知晓穆老板的厉害。
　　任懿站了起来： “谢谢你，苏老师，饭菜太好了，能在这里遇到你，我真的是高兴。对啦，你不是要陪我去买那个钩织绣品吗？我们现在去吧” 她转向穆少卿“那就不打扰穆老板和骆部长谈公事了。”
　　骆家明看了眼低头品茶的穆老板，对苏锦眨了下眼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散步在沿江堤岸上的苏锦和任懿都没有出声，入秋的江风有些凛冽的寒气，苏锦觉得任懿情绪有些低落，“能跟我说说吗？”她开口。
　　“我么？”任懿苦笑了一下“你不都看出来了吗？”
　　“看我能帮你做点什么？”苏锦的语调诚挚温柔。
　　“自作自受，只能自己捱了。”任懿的语调里则是满满的无奈。
　　也许，交浅言深说的就是现在的苏锦和任懿吧，明明相互欣赏的两个人却碍于时间无法交流更多，如汉江水从夏季的一团温热悄然生出冬日的冻人寒意，凛凛的沁入心脾。
　　“我和家明是高中时候的同学，我们在汉江也算是外乡人吧，你看到了，家明为了我为了这个家要承担和付出很多，我知道有些是他不愿意的，但也无能为力帮不了他，他凡事又都是自己能扛的能捱的，就不会和我讲，有时候我真的很心疼家明。”苏锦好看的嘴角向上一扬，有些自嘲。“而且，我们没有小孩，在汉江潮里，家明的压力更大些。”
　　任懿明白，如果婚后没有孩子人们自然要说三道四的“那有什么？现在丁克家庭很多的。”
　　“这里毕竟不是北京，人们的意识开放程度要差很多。”苏锦的语调多了点酸楚。
　　“可我看到你和骆部长的家，看到你们夫妻俩的第一眼，我就羡慕的不得了。你知道吗？真有点他们说的羡慕嫉妒——不恨啊。”任懿看着苏锦好看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冷眉：不知道她还恨不恨我？
　　北京的冷眉突然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到屋外枯败的落叶，深秋了，天儿真的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