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流光》桃夭奚若

5、120岁的三个女人

　　打电话给前台，让人把脏衣服拿去洗了。小周的电话也到了，穆少卿嘱咐华妮等他和小周离开后，再走，就出了房门。去609房间拿文件的时候，正碰上清扫阿姨，嘱咐将2个包房的床单都换掉，把衣柜里的衣服也拿去清洗一下。
　　坐上小周车的时候，穆少卿问小周见没见过上次来的两位咨询顾问，小周说没见过，但听人讲过是一男一女，那个男的就是建立体系时来讲课编文件的老头邹老师，女的是新来的，不过听人说比邹老师解释的耐心，会给被审核的部门支招，本来骆家明不是女老师带的这一内审组的，他还特意跑去听人家怎么审核，结果被邹老师批评不认真领导他们这个组。小周讲起来绘声绘色的，穆少卿想起了骆家明讲电话时的巴结劲儿，不禁摇了摇头。小周会错了意，以为老板不相信自己讲的，马上闭了嘴。
　　在老元的经理室，穆少卿把昨天整理的东西，和老元商讨了半天，对于某些细节，老元也不清楚，就又叫来了骆家明。正被销售部经理安捷安大人缠得无法脱身的骆家明马上掉入了另一个狼窝，而且是头狼的窝。
　　看着穆老板整理出的资料，骆家明不得不服气为什么人家能当老板，自己只能当打工仔，看看穆老板完全是自学成才，就敏锐地抓住了三大管理体系认证实施的几个关键点。
　　“家明，你评论一下两位咨询顾问，看看我们请哪位来指导管理评审？人家咨询公司不肯派两个人来。”元经理精明的眼睛盯着低着头的家明。
　　骆家明抬起头来说“我还是希望来两位老师。元总，咱能争取一下么。”
　　“怎么个争取法？”元经理不解地反问骆家明。
　　“拖着不付咨询费——我看了合同，第一次内部审核后，我们要付费了，是这几次分批付费里百分比最大的一笔，我们拖着不付，自然他们就会追着要，那我们就可以提要求了呗。”骆家明的脸上分明放了光的。“昨天晚上，我和邹老师通了电话，他说管理评审时，咨询公司一般不会派咨询顾问到企业去，主要是怕增加咨询成本，因为咨询顾问是按工作日计薪的，咨询公司不愿多出钱。但老头儿说，如果企业比较强硬，咨询公司怕拿不到尾款，也有妥协的时候。”说到这，骆家明又神秘的笑笑：“邹老头回去后刚好没项目接着，正闲在家里呢，所以就透露了这个信息。可是那个女老师好像挺忙的，昨天晚上8点多了，她似乎还在餐厅吃饭呢，周围乱糟糟的。——我希望任老师来，就是那个女老师，她咨询做的比邹老头利落，办法也多。”

　　的确，骆家明给任懿打电话的时候，她确实是在餐厅吃饭，不过是和自己的死党闺蜜冷眉、安心一起，讨论的是她自己离婚的事，可聊着聊着就跑题了，原因是冷眉要出国。
　　冷眉是他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也是磨难最多的一个，真是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她学的是护理，人姓冷，可实际上待人很温和，被护理的老人很喜欢她，就想撮合给自己的儿子。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参加婚礼的时候，任懿和安心羡慕的不得了，岂料离婚最早的也是冷眉。婆婆死活不让冷眉带走女儿，可自己儿子离婚不到一年就另娶了一个挺了肚子的女人，二婚后生的是个儿子。冷眉想借机要回女儿的抚养权，老太太以死相威胁儿子。没办法，打了官司也没争取到女儿抚养权的冷眉，只好跟一个70多的老太太打架，打游击战才能见到女儿。可到女儿幼儿园缴费的时候，老师的电话可是次次打到冷眉的手机上。安心看不过去了，几次早早的到幼儿园以囡囡姨妈的身份接出冷眉的女儿，带给思儿心切的冷眉，看着这母女俩，安心和任懿都发誓说打死也不要孩子，结果任懿还是没禁住家里人磨，生了儿子邵觉，已经12岁了，现在面临和冷眉一样的处境。
　　三个四十出头的老女人，聚在北京东直门花家怡园这个热闹的饭庄里，谈着与庭院里悦耳的丝弦声毫不搭界的悲伤，按任懿的话来讲，就是出了花魁的钱却和老鸨子过了夜。冷眉笑她越来越粗俗，“难不成我还给您唱段良辰美景奈何天。”任懿没好气地说。“我儿子现在越来越不服我管了，我打算让他上个住宿初中。”
　　“现在小升初多难呀，你打算上哪儿呀，托人了么？邵建一点都不管么？”——邵建是邵觉的生理父亲，任懿结婚证上的老公。
　　冷眉是经历过女儿的小升初历练的，现在回头想想，都跟脱了层皮似的。当时娘俩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整天在外面补习，考证。无论多累多困，小囡囡都不会发脾气不去补习。当时占了3个中学的坑，其中有2所偏偏同一时间授课，据说这是为了考验忠诚度。所以家长们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对策：如果其中一个学校今天考试大排名，立马把孩子从另一个还算教点东西的中学坑的教室里拽出来奔赴考场......当时全靠了几位妈妈团结作战，互通有无，孩子们才得以在3个中学的坑里蹲住了。靠了坑班的考试成绩大排名，这几个孩子总算上的初中还比较理想。如果邵建在这个时候和任懿闹离婚，冷眉不敢想会对孩子产生怎样难以估量的影响。
　　“我觉得阿任你应该跟邵建赶紧撇干净关系———然后立马找个对你们娘俩好的，过下半辈子。早跟你说邵建有事，你就是拖着耗着，图什么呀？”埋头啃了半天麻小的安心，终于舍弃了最后的小红腿，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又用湿纸巾擦了嘴，慢悠悠地开始炮轰任懿。又捅了捅冷眉“你非得出去么？”
　　“嗯。”冷眉已经说不下去了，她能说小囡囡住校后，几乎不跟她联系，青春期的女孩正是需要母亲父亲关心的时候，母亲没有办法和女儿生活在一起，而父亲对女儿不闻不问，快死了的老太太愣是不许母女见面，象防贼一样的看着孙女，扬言死了以后，自己的房子就只留给孙女囡囡。
　　“靠，这老太婆就是个疯子，磨了你这么多年——退休前还是人民教师？丫（北京骂人的土话）怎么混进教育队伍的？难怪现在中国教育都糟成这样了。”
　　“我想出去了，有了绿卡，就有能力把囡囡接出去。”冷眉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四十大几的女人靠什么在洋人的地盘安身立命呀？——安心用眼神问了任懿这个不约而同想到的问题。
　　“护理在加拿大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而且有朋友介绍我和那边的一个华人可以结婚。”
　　任懿和安心同时张圆了嘴，天！闹了半天，冷眉走的是这条路！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期间也就被她俩硬逼着交过几个短期的男友，现在老了老了要红杏出国，便宜大猩猩去？
　　一时间，三个人沉默无语。葡萄藤下的丝弦唱着周璇的“花好月圆——乌云散明月照人回，团圆美满今朝醉。”冷眉的远嫁也勉强算得上是件风花雪月的事，可他妈的，怎么直想哭呢？
　　望着冷眉依然姣好的面容，任懿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水，她扬起头望向远处的夜空，看葡萄藤，生生把泪水给逼了回去，哭给谁看呀，有用么？要是泪水能哭倒长城，那现在那个天天挤满了人头的大石头墙叫什么呀。——没用！
　　安心悄悄握住了冷眉纤细的手指。
　　“懿姐姐。”一个愉悦的声音把心事无限的任懿下了一跳。冲她招手的是她的姨妹吴苏苏。姨妹走过来寒暄，暂时冲淡了三个老女人的惆怅，特别是姨妹带的不满一周的萱萱，更是逗人喜爱，等吴苏苏告诉任懿——萱萱的大名叫“万吴逸诗”的时候，三人大笑起来，齐声夸赞这是个好名字、好兆头。这年头还有“万无一失”的事么？
　　十点钟，簋街开始上人叫座的时候，她们散了——冷眉的出国也罢，任懿的离婚也罢，都没能理出头绪，因为安心爆出了一条“张建国出轨了，对方是一个离了婚还带孩子的女人”，天！这年头怎么了，出轨、离婚就象瘟疫一样的蔓延。婚姻这个为了维护社会安定的反人性制度，不断地被吞噬，腐化，时时刻刻不断地生出新的霉变，发生着变异。

　　北京簋街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喧嚣了不知多少倍，不熟悉的外地人到了这里，一定以为是颠倒了昼夜……安心、冷眉、任懿出了怡家花园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在声与光营造出来的繁华嘈杂中，她们的心与形是如此的分离。默默地走着，不时地与欢乐的结帮搭伙的人擦身错过，人家自是欢乐愉悦的，而她们也自是落寞寂寂的异己分子，相遇在同一个时空、欢乐和寂寞之间如同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围幕——你看得见却无法触碰；你可以感受却无法融入；明明扬着嘴却不是镜子那边微笑着的暖。
　　在这个夏末初秋的的夜晚，冷眉、任懿、安心，这三个韶光已逝的女人，不得不品尝岁月累集起来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