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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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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流水,不管你情不情愿,倏忽之间,很多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因为身庭出身问题,惠三没能上大学。惠三的姥姥有个远房亲戚,在电影制片厂当道具师。惠三的妈妈托那个远房亲戚,在电影制片厂给惠三找了个工作,当场工。说白了,就是打杂。
惠三从小就爱看电影,能在电影厂里工作,他很知足。从场工干起,磕磕绊绊地一路走来,最后他成了一名导演,一名挺不错的导演。
1984年,惠三去香港参加影展。影展期间,他忙里偷闲地去驻地附近的书店闲逛,希翼能淘到几本好书。他爱看电影,也爱看书。
那是一家不大的书店,因为外面下着小雨,又不是周末,店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顾客。
惠三在书店里东看看,西看看,静静地逛着。他很喜欢店里的氛围,安静,宁和,与世隔绝,超然物外。
信步来到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前,惠三仰起头,微眯着眼,从上往下仔细搜索。倒第二排的角落里,有一本厚厚的日本小说选,他伸手把它抽了出来。抽出小说选的一刹那,小说选旁边的一本薄册子,向小说选原来的位置倒去。
惠三不经意地瞥了那本册子一眼,一眼过后,他的手僵住了。片刻后,他如梦方醒地一眨眼,把那本薄册子抽了出来。如果不是先抽出了厚厚的小说选,那本薄薄的册子根本不会显露出来。
事后,惠三想,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那是一本台湾作家的小说。淡蓝色的封面上,画着一棵白色的大柳树。柳树下,面对面站着一对少男少女。似有风从远方吹来,吹得少男少女的头发和衣角,轻轻飞扬。封面的中上方,写着白色的书名,清水寺御守。书名的下方是作者的名字,舒琴。
惠三的心,怦地一跳。
舒琴?会是淑琴吗?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小说。小说洁白的扉页上印着一行醒目的字:谨以此书,遥致失落在1948年的爱。
惠三的心越跳越快。颤抖着手,翻过第一张扉页,两张年轻的面孔,不期然闯进了他的视线。
第二张扉面上,印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男女,并肩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对着镜头粲然而笑,各自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真的是淑琴!惠三的手下意识地捂上了胸口。那里,他的心脏很疼,又闷又疼,他使劲地喘了口气。
合上小说,捂着胸口,惠三艰难地来到收款处,买下了这本小说。他要把它带回宾馆,再细细阅读。他忘了带救心丸,他不想猝死在这里。起码,在读完这本小说之前,他不能死。
回到宾馆后,惠三用了三个小时,仔细地读完了小说的正文和后记。
正文里的内容,有的是发生在他和淑琴身上的真实事件,有的有他和淑琴的影子,但又不全是。小说里,男主人公全家回了日本,女主人公一家去了台湾。后来女主人公去日本留学,元旦时,去清水寺求御守,遇到了也去寺中求御守的男主人公。两个久别的人,在异国他乡重逢。
小说的后记里写道:“本书作者舒琴,原名李淑琴,1932年生于沈阳。五岁时,随家人迁往长春。1948年4月,随家人赴台。1975年10月13日,因不堪忧郁症困扰,吞服过量安眠药自杀,终生未嫁。”
“自杀前,作者留绝笔词一阙。‘西风冷,烟笼寒江雁南飞。无人知,衣宽带减,憔悴为谁?朱颜暗改绿鬓衰,空惆怅,旧日难回。叹浮生,往事多少,都付流水。’”
“本书系作者遗作。因作者在其手稿第一页写着:谨以此书,遥致失落在1948年的爱,故本书出版时,编辑将此句加于书前,以慰作者在天之灵。”
“书前照片,发现于一只清水寺御守袋中。作者过世时,手中紧攥此袋。袋中,除该照片,尚有一张清水寺平安符及一小束头发。据作者友人推测,照片中少年,极有可能就是文中男主人公的原型。故此一并登出。”
当晚,惠三心脏病发作,紧急送医,好在总算有惊无险,捡回一条命来。从香港回到长春后,他几给周折,联络上了《清水寺御守》的版权持有人。他对厂领导说,这是一个好故事,他有信心把它拍成一部经典,再给厂里赢几个奖杯回来。最终,电影厂出面,买下了小说的电影改编权。
半年后,由他执导的同名电影杀青。在淑琴的小说里,淑琴让男女主人公在日本重逢。在惠三的电影里,惠三保留了男女主人公重逢的大框架,但是把重逢的地点由日本的清水寺,改成了他和淑琴的故乡,长春。
电影的结局是这样的:
几十年后,客居日本的女主人公回到了故乡长春。女主人公走后,男主人公一直住在儿时的旧居。长大后的男主人公成了一名油画家。
他的画作里,时常出现一名只有背影或侧影的少女。少女梳着童花头,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和少女一起出现在画里的,不是丁香,就是茉莉,要么就是栀子。
男主人公在幽静的画室里专心作画,女主人公推开了画室的门。男主人公循声回头,看到了归来的女主公。
画笔落地,男主人公缓缓站起。女主人公静静地向男主人公走来,在他面前站定。二人相望无语,一如多年前的离别。
后来,女主人公打破了沉默。
她说:“正孝,我回来了。”
两鬓斑白的男主人公难以置信地问,“佩琴?”
女主人公含泪微笑,“是,是佩琴。”
男主人公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华年不在的女主人公轻声说:“还好。”
男主人公接着问,“你……成家了吗?”
女主人公摇了摇头,“没有。你呢?”
男主人公说:“我也没有。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女主人公问,“等到了吗?”
男主人公露出了微笑,“嗯,等到了。今天,她终于回来了。”
说完,男主人公执起女主人公的手,二人深情对望。镜头拉远,剧终。
电影在国内上映后,反响热烈。又过了半年,制片人带着电影去亚太电影节参展。最终,该片斩获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评审团大奖两项大奖。
颁奖当晚,制片人给惠三打国际长途报喜。惠三手握电话听筒,淡然地听着。放下电话,他拿起淑琴的小说,躺在床上,细细地读了起来。尽管在这之前,他已读过无数次。后来,他觉得有些累,于是关了台灯,静静地睡去。
梦中,他又一次见到了年轻的淑琴,还有同样年轻的自己。梦中,十四岁的淑琴邀他去大同公园,也就是后来的中山公园。公园门口,有照相的摊子。淑琴说,今天是我生日,我们拍张合影吧。他说,好啊。于是,就有了小说扉页上的那张照片。
梦境一转,还是年轻的淑琴和年轻的自己,双双站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仲春微凉的风,不断吹过他们忧伤的面庞。
“你会想我吗?”
“会。”
“会想多久?”
“直到世界上再也没有我。”
惠三在睡梦中安祥逝去。因为终生未娶,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他的后事是同事给料理的。
料理后事的人给他换衣服时,在他贴身背心左胸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只陈旧的绢袋。绢袋上,竖织着“清水寺御守”几个字。
符袋里,有一张泛黄的平安符,一小束用红线扎起的头发,一张黑白小照。小照里,一对少年男女,并肩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笑得一脸粲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小词为本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