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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二十五章 ...

  •   明明立秋已过,但处暑未至,闷热起来反而不逊三伏。人犯要到秋分才勾决,各地的秋粮也还未打,景皓难得有这么一段闲暇,景皊自然就时常去宫里找他皇兄玩耍,撺掇着要围猎。

      这日因为闷热得很了,景皊不耐热,见景皓正在看手边的奏疏,一时间没空搭理自己,就叫玉锦拿来冰鉴里镇着的陈皮乌梅饮,自斟自饮,一气灌了三四碗。

      景皓抬眼的时候见他还要倒,连忙夺了他手里的嵌宝白玉盏,扬声斥道:“做什么呢,堂堂一个亲王,半点风仪不讲,一副破落户的样子。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碗碗喝得连个底都不剩,不知道的还当朕怎么薄待你了。”

      他尚且算得年少的弟弟撇了撇嘴,一脸的委屈:“皇兄好大气劲,左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臣弟喝两碗乌梅饮子都要挨说?唉,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瞧不上我。”

      “哪里来的一个两个。”景皓将碗搁在一边,顺手在他幼弟额上弹了个脑蹦儿:“是你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几年身子好了,不咳嗽了是吧?这样冷的东西,喝半碗还便罢了,你倒好,当水喝。”这一句已经是瞪着玉锦说的了。一袭茜色宫装的尚仪女官连忙福身告罪,景皊清了清确实有些开始发痒的嗓子道:“没什么的,这不是还有……咳,还有杜先生的药么?”

      景皓摇了摇头叫玉锦去沏盏热茶来,搁下了右手一直提着的奏疏:“咳嗽了罢?不是皇兄和皇叔瞧不上你,你有时候说话做事未免也太不走心。从小就有肺疾,喝过得苦药能堆你半个寝殿,就是不长记性。”一边说着,手法娴熟地给他轻轻拍着背:“至于瞧不上,纯粹是浑说。你是朕的胞弟,大齐的吴王,满朝文武见了你都是要行礼的,谁敢瞧不上你?朕和皇叔对你,那都是恨铁不成钢。上回皇叔说你,原是你自己说话没有分寸。论私皇叔是长辈,论公,是当朝一品重臣,他叫你避一避,自是有话不便当着你说,你却偏要顶那么一句,可不是找骂么?”

      “咳咳……可皇叔说的那些话,皇兄又不是没听见。”景皊露出了满脸委屈的神色,他的眉眼与乃兄相似,但轮廓要更清秀一些,细致的皮肤并没有褪去那种不见天光的白皙,身量体格也不如他兄长多矣,摆出满脸委屈来的时候,那情态,分明还只是个不谙事的少年:“反正从小皇叔就更喜欢皇兄,与皇兄一道的时候总比臣弟多,待皇兄也比臣弟更温柔亲热……咳咳咳,咳咳……臣弟就从没有见过皇叔对皇兄发火过,哪怕高声说话都是少的。”

      年轻的天子蓦地笑起来,边笑边摇头,颇有些体会到了哭笑不得是怎样的心境:“阿淘你哈哈哈,你是在吃你叔父和你兄长的醋么?”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说不出的愉悦来,嘴角的笑意都深了三分。

      原来他的皇叔从小就待他更好,对他更温柔,好到他的亲生弟弟见了都要嫉妒。

      更年轻些的吴王殿下撇了撇嘴,但咳嗽一阵阵地总不停,便无心回嘴,只端过了玉锦沏来的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景皓站在他身后帮他抚背顺气,语声中仍旧带着笑意:“你怎么就知道皇叔没对朕发过火,没对朕高声说话过?和他对朕发火那次比起来,上次说你简直是轻声细语了。”

      景皊闻言颇有些讶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景皓的语气越发轻快愉悦了起来,抬手摩挲着下巴回味一样地道:“你可能想象,皇叔他指着朕鼻子破口大骂的样子?是有过的,骂得可凶了,还险些喘不上气……朕疑心他这辈子都没那样骂过别人。”

      他弟弟的眼睛几乎瞪圆了,满脸地不敢置信,末了放下茶盏,挤出一句:“这可是犯上啊!”

      景皓噗地笑了出来,颇有些用力地在自家兄弟肩上捶了捶:“瞎说什么。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皇叔是最讲究规矩行止的,哪怕是来见朕,百步之外定然就下了肩舆,虽然现在特许他面君不拜,也总是行礼……那一次,原是朕做得差了。”

      “皇兄做了什么?”景皊眨了眨眼揉着被捶痛的肩膀,“臣弟倒真的不知道,皇兄要做了什么皇叔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年轻的天子定定地望着他的弟弟,那与他相仿的深灰瞳子里透着赤子的纯稚,看得他心头一软,下意识地伸手顺了顺他的后颈,而后俯下身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还记得,朕亲政之前有一次,皇叔带人出使元庭,没多久,朕也去青宫斋戒了么?”

      “其实朕没在青宫,朕去找皇叔了,还跟皇叔一起到了元庭的新州。”

      景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茶杯。

      待他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皇兄已经坐在了御榻上另取盘龙金盏倒了酸梅汤,若无其事地一口一口抿着,龙章凤姿映日成辉,举手投足风度威严,全看不出这样一位帝王,是会做出借口斋戒偷偷跑到敌国境内去这样的事情来的。

      但他多少理解了自家那位九叔,那位风仪绝代仿若神君,又一向最是沉稳持重,动怒杀人都是温柔含笑的九叔,是怎么被气得指着自家皇兄的鼻子破口大骂的。

      没被气得吐血都是好的。

      旋即就笑了出来,越想越觉得好笑,直笑得喉头好容易压下去了的痒意又泛了起来,一阵阵地咳得不停还是在笑,景皓担忧地站起身为他抚背顺气,他只是摆手:“咳咳咳……哈哈哈臣弟没事……咳咳咳……一想到、想到哈哈哈哈……咳……想到皇叔那个表情……咳咳……皇兄可真是……”

      景皓抚在他背上的手加大了力气拍了一下:“知道就行了,可别到处浑说。”

      “咳咳,臣弟有……哈哈哈……有分寸的!”

      景皓颇为宠溺地看着他弟弟脑后俊逸的绣金冠带,摇了摇头把茶盏塞在了他手里。

      下午被景皊这么一闹,他倒真有些想起当年旧事来了。从草原蔚蓝的天穹无边无际的旷野,从一路所见的壮美河山到新州馆驿里的那株老梅,但更多的还是他的皇叔。

      蓦地然已经许久不曾与他的皇叔有过私下的会面,往往是大朝会上匆匆一瞥,或是明德殿廷议时候说上两句话。先前还不怎么觉得,这般一提,思念便如既望钱塘的江潮一样将他卷了进去。景皓做事向来喜欢由着性子,于朝政还知道要慎重斟酌,但一遇到和他皇叔相关的事情,向来是信马由缰想到就做。

      便在夕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到了豫王府。

      豫王府的管事已见惯天子了,恰今日明喜明乐都不得闲,便唤来了彤史女官环珮。环珮是豫王府上四个女官里景皓见得最少的一个,他原从琉璃珠玑的只言片语里揣测,这该是个不苟言笑的冷艳女子,不成想见了才知道,环珮竟是这四个女子里最明艳大胆的一个,性子倒也不是冷冰冰的,颇善言笑,对着当朝天子一样不卑不亢谈笑风生,真如环珮一般,琳琅烨烨。

      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官将年轻的天子带往王府主人的书房,景皓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环珮,皇叔这些日子总是称病,莫非当真身体不好?”

      环珮掩唇笑答道:“蒙陛下挂念,王爷虽然向来不算康健,总算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近来有些忙了。”

      “哦?”景皓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笑问道:“不知皇叔在忙什么?”

      环珮眨了眨眼,摆出一脸的天机不可泄露来:“王爷就在书房,陛下自去问就是,婢子是下人,哪里敢多嘴。”

      景皓自然知道他皇叔府上规矩严,环珮会与他说这些恐怕都是因为这事多少与他有些关系才会提起,否则他皇叔的性子,哪里是容得下仆婢这般肆意妄语的?这样想着,便径自推门进去。

      他的叔父正在看案上的一卷仕女图。

      景皓进去了,环珮自然在外面将门掩上,而后退开了些。书房中只有琳琅在伺候,见天子进来,她自征询地望了景颐一眼,景颐摆了摆手示意她也出去,而后抬眼看着景皓,仔细地端详了许久,忽然笑了。

      只是一个笑容而已,竟像是拂晓第一缕晨光照射新叶上将滴未滴的清露那样璀璨迷人,或是雪霁后云破月来,第一道月华照在御苑当年的第一朵白梅花上那样的皎皎英然。俨然胜过了宫中最华美夺目的珠玉。

      景皓想起的第一个词不是美艳超伦,更不是风华绝代,而是钟灵毓秀。

      他自幼聪颖,熟读诗书,文采自是斐然,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想用钟灵毓秀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笑。

      冲龄继位的帝王自诩见过这世间所有的最好的东西,他越发认定想自己喜欢这个男人不是没有道理的,此世间,哪里还会有别个人,能笑得这样好看。

      他的叔父却未发现他的出神,含着笑向他招了招手,指着案上的仕女图道:“陛下请看。”

      年轻的天子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压抑着搂着对方亲吻上去的念头低头一看,霎时怔住了。

      画上的女子端庄明艳自是不消说,让他讶异的是这个女子眼角眉梢唇边颔下的线条,都与他的叔父透着些许相似,画上长睫之下一双眼睛仿若黑玉雕琢。

      这样的仕女图,倘若叫皓首穷经的书呆子得去了,怕是要当做画中仙子供奉起来,昼夜肖想直到走火入魔的。

      景皓却觉得心里一紧,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叔父,目光灼灼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画中女子闺名叫练娘,因出生的时候肤白如练,故唤作此。”景颐不知怎么地,竟有那么一些不敢直视自家皇帝侄儿的目光,便慢慢垂下了眼,将手指点在画中女子的眼角:“陛下大了,先帝像陛下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一双子女了。虽说都夭折了,但总还是有的。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想,陛下总是推拒大婚,是否是因为未曾遇见能让您行动的女子,这才自作主张……”

      年轻的天子看着他的叔父将指尖从画中女子的眉眼挪到鼻梁上,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皇叔就做主,替朕甄选了一个朕大概会很喜欢的,对么?”

      语调虽平静,字句间已经隐约有了风雪的凌寒。

      景颐抿了抿唇,片刻后才慢慢应道:“……正是。陛下看了,觉得如何?”

      他的侄儿慢条斯理地将那卷画轴揭起,看了许久,慢慢地道:“这竟是皇叔的手笔?朕先前还当皇叔只擅花鸟,谬之甚矣。”

      这般说着,两手慢慢地用力,眼见绢面越崩越紧,骤然听得“刺啦”一记裂帛之声,那画上的女子已随绢帛一道裂为两半。

      景颐将唇抿得越发紧了,正要说些什么,景皓蓦地丢开了手中残卷,一把搂过他用力地揉进怀里:“朕不爱看皇叔画这样得仕女图,皇叔以后若是实在想画,便画朕好了。”

      竟是声气微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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