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小满·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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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命正在急剧消逝，以惊人的速度，不管他在她身上扎多少针也不能阻止。他看着时而瞪大眼睛抽搐时而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唐澈，把针盒药囊都丢一边，用双手把她托起，像是怕惊扰梦中人一般轻轻拥进怀里，然后逐渐加重力道，直到紧的不能再紧，最后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沉重地阖上眼皮。
他也很疲劳，这很奇怪，身为一个非人类照理来说劳累的感觉跟他永远无缘，但此时此刻他已经累到极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就连站在一边围观他的绝望她的痛苦许久了的黑白无常他都抽不出力气去搭理。
“先生，你放手吧。”白无常倒是很有礼貌，虽然给人不祥的感觉，“这是她的命，生死簿上写的清清楚楚，我们这回真是秉公办事，就让她干脆的去吧。”
“是啊。”黑无常帮腔到，“你看到她怎样痛苦的挣扎了吗？你明知她根本无药可救还要这么吊着她半条命，真是为她好？我不信。”
“生死簿上，果真这么写？”甄殓的眼皮动了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
“那是当然，上次若不是那自以为是的坤道捣乱，我们二人早就将唐澈提走了，你以为阎王真的是逆改天命？他不惜违背生死薄上内容宁可提早收魂，还不是因为你！”黑无常激动到隐约可见的唾沫都喷了出来。
“无妨。”白无常的口吻终于带着点恶毒，“我们就在这等着，反正时间多得很，你慢慢耗，慢慢……折磨她。”
甄殓什么也没说，只是直视着两个阴差，弯起了嘴角，一个浅浅的却让人心内陡生不安的笑容。
“我们知道你的打算。”白无常开始绕着甄殓走动，细长的手指搅在一起，“可你也不要小看我们二人的实力，再逆天的冤魂，到了咱俩跟前，照样也得乖乖下地狱！”
“实力卓越的炮灰，呵。”甄殓依然挂着那面具般美丽又虚假的笑容，“看来你们的主子没有告诉你们全部的事实。”
“他告诉我们，此女身上承载着惊人的力量，若是让她因恨魂魄暴走，那就不是一般的厉鬼等级了，所以我们才急着将她早早带走，没想到你小子运气真好。”白无常依旧转着圈，看起来优哉游哉，突然他一个猛子凑近甄殓，鼻尖都快撞到了一起，诅咒般恶狠狠的话语从他牙缝间咬牙切词的挤出来，“可恨你命格不归地府管辖，我们拘不走你的魂，否则我们早把你这万恶的禽兽一道拉进地狱了！”
“嘘。”甄殓始终未正眼看过阴差一眼，低垂的眉眼看起来如此温柔，“她醒了。”
两个阴差对视一眼，立刻隐没了身形，消失不见了。
尾音淹没在草木摇动和夜风呼啸的飒飒声中，这里非常静谧，安静到会让人出现听力幻觉，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无名之处起起伏伏的哀叹。
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扯了扯他背后的衣服，虽然很微弱，但也足够让这时的他跳起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怀中一双大眼睛明亮又清澈。
“你醒了……”他的手指轻缓地抚过唐澈冰凉的面颊，撩开横在唐澈脸上的一缕碎发，唐澈眨了眨眼睛，突然毫无障碍地坐了起来，直挺挺的，跟甄殓面对面。
甄殓那面具般的微笑似乎活络了起来，看到唐澈回光返照，弯着的眉眼美玉般温润美好。
这大概就是将死的征兆，他看进她的眼里，那眼眸如同一潭清澈见底波澜不惊的死水，仿佛穿透了亿万年悠悠的时光，这根本不是一个十九岁少女可能出现的眼神，不管她多早熟。
顿时他觉得她的视线实在扎眼，将头一低，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双臂环住她的腰，这样不用看见她死者般宁静的面庞，也可以偷偷掉两滴眼泪。
“我听见你叫我。”唐澈开口道，嗓音冷涩，“那地方太黑了，只能听见你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们的孩子等你很久了。”甄殓的那两道长眉微微撇下，看起来如同飘落的柳叶般脆弱。
“孩子？”唐澈冷冰冰的手抚上他的面颊，“我们的？”
“是啊。”他只是勾勾唇角，似乎连多余的解释都懒得说。
“看着我。”她说，“我已经……怀孕了？”
他看到了另一双心碎的眼睛，映照在死水般的镜面上。
“是。”甄殓伸手轻轻拂上她腹部，“想知道这孩子去哪儿了么。”
“你……”唐澈看着甄突然抬起眼睛直直望向她，那勾魂摄魄的凤眸中赤果果地传递出杀意，墨中带紫的瞳孔比冰棱更为冰冷，“你……”唐澈颤抖着握住了拳头，“你杀了他……”
“你若是不曾出生，就不会有这因你而死的孩子。”甄殓伸手去抚她的发，一下又一下，温情又细致，“说起来你那同胞姐姐唐鸢，也是因你而死，坏只坏在她比你早出生啊。”
“这么说……”唐澈的气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我母亲说的当年那个恶毒的稳婆，其实是你在背后指使让她来杀害我的？”
“是啊，我算准了你出生的时间，地方，环境，却没算到你们竟是一胎双子，呵，谁是刃谁是鞘呢？总之，”甄殓那抚摩着唐澈头发的手指突然收紧，掐住了她细白的脖颈，“我不会让你们再伤我分毫。”
“伤……你……？”被掐着脖子的唐澈艰难的吐出字眼。
“无知并不代表无辜，我想你终究还是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因为——因为恨，我之所以会在这人世间，就是为了将你完全抹杀！”
唐澈艰难地咳嗽了两声，甄殓松开了她，两行泪水立刻从唐澈眼里流淌下来，滑过脸颊，滴在甄殓手上。
“可孩子……那是你的……”
甄殓微微皱起的眉头仿佛是心疼的表现，接着他随意地往边上大石上一靠说道：“让一个女人肚子里萌发生命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每一个都要我费心？那确实不如一尸两命来得痛快。”
接下来，仿佛只有风刮过的声音，斜倚着的甄殓看起来十分淡然，他观察着唐澈在短短时间内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过程，也不知过了多久，唐澈才用干涩的嗓音开口了：
“这么说来，你从我出生前就恨着我，对吗？”
“是。”唯独这个字，甄殓答的不再那么随意。
唐澈眨了眨眼，同泪水一道出现的，还有嘴边那淡淡的，无法言喻的微笑。
甄殓终于皱起了眉头。
唐澈保持着这样的微笑，伸出手去轻轻抚上甄殓有些僵硬的侧脸。
“你……真可怜啊……”她叹息般的说道，突然身子一抽，开始大口大口呼气，甄殓立刻将摇摇欲坠的她抱住，唐澈在甄殓怀里没有挣扎多久，就死去了。
甄殓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她看着唐澈停止了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
居然……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就感到手里的躯体微妙的变轻了一些，似乎又一股似有若无的风刮过渐渐冰凉的身体，锁链喀拉喀拉的碎响在耳边响起，甄殓回过头去，只见黑白无常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般打量着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身体透明到几乎看不到的唐澈的魂魄。
“很安静嘛。”白无常上下打量的眼神中透露着满足。
“是啊，赶紧把她带走投个好胎吧。”黑无常附和着，牵着那铁链就抬步。
“站住。”呼啦一身，甄殓突然站了起来，转身面对他们。
“虽然她没有变成厉鬼确实出乎意料……但是人已经死了，你可以放过她吧。”白无常下意识地站到唐澈魂魄跟前。
“不。”甄殓缓缓眯起眼睛，嘴里清晰无比地吐出这个字。
“上次放过你是你走运！你现在跟凡人无异，还要跟我们作对吗！”黑无常激动地高喊道，得到的只是甄殓一声冷笑。
一瞬间。
异样发生只是一瞬间，他们刚刚还在质问甄殓，下一刻却是谁也说不出话。他们的咽喉仿佛被一股残忍的力量扼住，全身如坠冰窟动弹不得，两个无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在一声干脆利落的脆响后身体被看不见的刀刃一分为二，血溅当场。
当然，他俩是不可能死去的。
那些都是幻觉，是被残暴到极点的杀气压迫之下产生的幻觉。
扑通，两个阴差跪倒在地上，他们浑身上下抖个不停，黑无常扶了扶自己高高的帽子以免它掉下来。
白无常吞了口唾沫，抬头看着甄殓，他手中牵着一截拴着唐澈的铁链，头也不低的俯视着他们。
然后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马蹄隆隆几乎震碎耳膜，明明只有三个人的坐骑，黎靖依旧有种耳朵快聋的错觉，大概是因为混合进去了突突的心跳声。
“不对啊……这是去哪儿？越过蝴蝶泉去风城？”司徒念在马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黎靖没答话，只是一个劲往前冲。
他们穿过应乐峰索道下面的小道，路过防守严密的飞豹营，很快姹紫嫣红的蝴蝶泉就出现在眼前。
黎靖没有放慢马匹速度，他在积极寻找那两人的身影。
“道友你的意思是……唐澈和甄殓没有去有人居住的聚落，而是在这蝴蝶泉……边上？”
面对司徒念难以置信的口吻，黎靖依旧没答话，视力极佳的他很快找到掩映在浓浓树影和星光月色中的……花哥。
黎靖第一反应，那一定是个花哥，他身上明明是万花弟子的墨色衣袍，但是他认识的甄殓可没有这一头白的耀眼的长发，虽然就是这白发让他一眼发现暗处有人。
那白发人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他一副生怕被人从胳膊里抽走的姿势，无论如何黎靖决定过去看看。
他放慢了马的速度，嘶鸣声在如此安静的夜里有些惊心，得得的马蹄声将泉水水面震开细不可见的圈圈涟漪，走的近了，黎靖居高临下的这么一看，那确实是个万花弟子，他怀里的女子脸刚好被他花白的头顶挡住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个女唐门。
黎靖正待开口，警觉提醒他抬头一看，高处的树上确实有些东西，他果断踩着马背轻功上树，很快头顶上的树枝传来不断远去的沙沙声。
司徒念正待跟上去，司徒仇伸出一直手挡在他跟前，他只得作罢。爬下马后他迈着尽量轻的步子走向那边两人。
“……甄……甄大夫？是你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人以及其缓慢的，老年人般的动作抬起头，转过来，露出了脸。
司徒念愣住了，看五官这人确实是甄殓没错，但他如何成了这副样子？连眉毛和睫毛都成了雪白色，这外观上的变化还是次要，此时甄殓的神态简直让司徒念认不出他来。
既然如此，他怀里那个必是唐澈无疑了，司徒念看向唐澈，顿时心凉了半截。
“晚了。”甄殓低声叹息道，“晚了……”
“怎……怎么会？谁干的？？”司徒念控制不住情绪地凑过去查看唐澈的状况，奈何唐澈的尸身被甄殓护得太紧，除了身上有大量血迹意外实在看不出别的。
甄殓完全失去焦点的双眸盯着地面，没有回应。
“追命箭。”司徒仇淡淡开口，“而且淬有奇毒，是南疆之蛊毒。”
“难道唐镇发现唐澈还活着的事实了？”
司徒仇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呯的一声，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具人类的躯体从高处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片刻后一个全银形似牛角的头饰也砸在不远处的地上，咚咚响着滚了几圈不动了。
躺在血泊中抽搐的，是个苗疆的年轻男子，他翻着白眼嘴角流出一片血沫后没多久，彻底不动了。
这次从天而降的人影因为猎猎作响的长袍很快被司徒念发现了，一个同样年轻的唐门弟子重重落在地上，就在那摔死的尸体旁边。
那唐门扑通一声跪在苗疆男子的尸身边上，看上去抽搐的比那苗人死前还要痛苦，他似乎想伸出手扶起摔死的尸体，但在这之前他抬了头，看到了一动不动的唐澈，还看到了雕像般怀抱尸体的甄殓。
那双光芒潋滟的双眼突然抬起眼睑，视线直直地钉进他的眼里。
你作的孽。那双眼睛再说，你杀的人。
他倒抽一口冷气，中了邪一般溺进那双眼眸中不能自拔。
你杀的人。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你杀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悲鸣声把司徒念吓了一跳，那个唐门抱着头嘶吼过后，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然后撑开滑翔翼直如云天，看不见身影了。
司徒念转过头去用眼神质问一言不发的黎靖，黎靖瞥了一眼甄殓，压低声音说：“那苗人想给我下蛊，却被我逮着机会将蛇牙扎进他自己身体，毒性当场发作，他从就高处跌下来。至于那个唐门……我也不太清楚。”
“那是唐澈的师父。”
突然说话的甄殓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司徒念瞪大了眼睛道：“唐澈的师父……把自己徒儿杀了？”
“不。”黎靖摇摇头道，“他恐怕到刚才为止才发现自己杀的是自家徒儿。”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小满·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