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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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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芝的亲妈陆芹从外表上来说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美人,实质如何明芝并不知道,她垂下头,并没有理会对方表示亲热的笑容与话语。生下来便被抱进季家,连奶都没吃一口,即使长得再像,在她心中也没这个人。
陆芹也不介意,伸手替明芝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低声嗔道,“这么大了,场面上的敷衍话总会讲两句,随口说点什么打发掉我不就行了。”
她的嗓音低沉微哑,每个尾音带点拖,听上去跟麦芽糖似的,没个干脆。明芝被自己的念头冷着了,不动声色抖了下-哪有和女儿撒娇的妈。
“我路过,看看你就走。”陆芹看着明芝又是一笑,“放心,不会赖着你。”
明芝的脸慢慢发热,但自始至终没开口。陆芹说她将远行,孩子长到现在她没操过一分心,所以也无须挂念她。她也不嫌不吉利,抿嘴笑道,“只当我死了便是。”
明芝心里早当她死了。说不定她早死了的话对明芝来说还好些,至少做父亲的念在孩子无母的份上多点怜惜。可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明芝最多只敢偷偷想一想,当真听陆芹说出来,明芝像被揭了皮似的抬不起头。
独脚戏唱了小半个钟点,陆芹才放明芝走。明芝没了赴宴的心情,一个人踱回家。天气倒是好,然而念天地之悠悠,却没有谁可以讲这些阴暗的东西-正如她的出身一样,见不得人。也许有一个,她想到徐仲九,但他是不好“惹”的……被他笑话还是小事,就怕讲多了被误会成对他有意。
明芝知道自己对徐仲九真是有那么一点意思,所以格外担心露出来被他拿住。
她坐立不安,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天快黑的时候徐仲九打来电话,和她商量收购粮食的事。明芝现在是个小地主,多少有点常识,不由惊讶道,“如今离麦收还早,更不用说新稻,说这些是不是太早?”
徐仲九振振有辞,凡事预则立之类的,资金、仓库早安排好早安心。
明芝听着心情好了些,只说请他看着办,
徐仲九又问,“你有心事?”
明芝犹豫了一下。徐仲九也不催,静静地等在电话那头,明芝经不住,慢慢地全告诉了他,但自己怎么想的却忍住了没说,她怕徐仲九觉得她冷漠无情。
没想到徐仲九来了句,“她漂亮吗?”
漂亮吗?明芝想了一想,“很漂亮。”可这很重要?明芝不明白徐仲九为什么要问这个。
徐仲九还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戴首饰没,车什么牌子,司机的年纪。
明芝愕然,又有点生气,勉强答了几句,最后怒道,“我哪注意到那些。”说完她就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从刚才的低落中走了出来。只是这人,既然知道她难受,也不好好安慰,偏搞些花巧的,她搁了电话,“不和你说了。”
陆芹衣着华贵,首饰昂贵,想必日子过得不错,明芝自我安慰,好过有个落泊上门求援的妈。可惜这样的欣慰尚未过夜就被现实无情地打破了,当晚,季祖萌把她叫到书房,问及她和陆芹见面的经过。
“就这些?”明芝说完,季祖萌板着一张脸追问。见明芝摇头,虽知她被蒙在鼓里,但念及陆芹的可恶之处他没法有个好声气,“叫你上车你就上车?这么大个人没点主张。现下叫人追到我们门上,你说怎么办?”
明芝不解。季祖萌气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他抓起桌上的帖子给她看,“你那个妈卷了别人家的财物跑了,别人追到这里失去她的行踪,如今问我们要人。她最后见的人可是你!你老实告诉我,她有没有跟你说要去哪。”
明芝一怔,“她只说将远行,去哪没说。”
“她不说你不会问?”季祖萌冷笑道,“好歹她也是你的亲妈,怀胎十月,到头来你连她去哪都不问一句。你也算得冷酷无情,倒跟你那个妈一模一样!”
明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唯一看得清的是父亲鄙视的眼神。她双手紧握在一处,指甲陷进掌心,阵阵刺痛中恢复了思想的能力,“父亲慎言,女儿的母亲上奉祖母下育儿女,女儿的过错女儿一人承当,父亲不该言及母亲。”
季祖萌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明芝说的是季太太,顿时勃然,“好好……好个孝顺女儿!”向来老实的女儿竟然学会顶嘴了,他越想越气,随手抓起镇纸便向明芝砸去,“你倒是会说!”
明芝咬唇不避不让,任由镇纸砸在身上。
这么个倔强的样子看着格外讨气,季祖萌的火愈发大,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按死,你本来不该来到世上!”
季太太听里面闹得不堪,只好敲门,“老爷。”她进去看见季祖萌沉着张脸,明芝不言不语垂着头,便做主让明芝下去,“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要是那人再来找你,你赶紧告诉家里。”
季祖萌心道陆芹利用女儿扯上季家做替死鬼,自个远走高飞,怎么可能再来。但他对妻子向来敬重,不愿当着别人的面反驳她,只是低低哼了一声,“明天不许去学校,好好在家想自己错在何处。”
明芝抬头,一双眼没有丝毫泪光,冷清如水,“女儿错在没有投对娘胎。”
季祖萌这下动了真怒,连声叫人取家法,“我今天叫你知道厉害。”季太太虽然也吃惊,毕竟不是亲生的,这当口要是打伤了,岂不留下话柄。她连忙劝住季祖萌,“老爷,女儿已经大了,不能打啊。”一边又骂门外的佣妇,“还不快扶二小姐回房。”
明芝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竟当着父母的面推开来扶她的人,扬长而去。等回了房,她粗粗漱洗,不管脸上身上被打到砸到的地方,拉开被子就睡。但躺是躺下了,她丝毫没有睡意,只觉一阵阵地痛快,不但不后悔刚才的言行,反而觉得早该如此,大不了以后少见面便是,难不成他们还能按死她。
她快意地想,就算他们把她关起来,最多半年还不是得放她出门,悔婚的事一来季家做不出,二来悔了的话又能把哪个嫁给沈凤书。沈家季家都要面子,明知道沈凤书的病,仍非得给他找个过得去的妻室,就像他们讨厌她这个私生女,还是不得不养大了她。
只是……沈凤书,他待她不薄,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他的残缺,也是对他不住。
明芝叹口气,又想起徐仲九,突然明白了他,果然做恶人才好,不必把别人的点滴恩惠记在心头,不必考虑别人的感受,想就说了做了才是淋漓尽致。
这样翻来覆去,到得夜半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明芝醒来想起季祖萌禁了她的足,今天不能去学校,转念又道,我就是去了他能拿我怎么样。这一想,她跟往日般去了上学。
到放学时来接的却是徐仲九。
她昂首上了车,暗暗打算,要是徐仲九听了季祖萌的话对她说教,她就拿他说过的话堵他。从前她顾及别人的脸面,从来不拿不该说的话让别人下不了台,从今以后不了。她也是人,凭什么别人不替她着想,她还要捧别人的臭脚。
徐仲九眼尖,瞧见明芝脸上还带着点红杠,倒是好笑,估计女学生们背后难免产生了一些闲言碎语。
“你笑什么?”明芝瞥见他眼角唇边的笑容,冷冷地问道。
“见到你就高兴。”徐仲九回得也快。
“不必,我已经许了人,你这样笑说不定叫别人误会了我们。”明芝硬梆梆地说。
徐仲九撑不住大笑,“你吃了呛药么?”
明芝不加理会,只管看着前方,等他笑停了才说,“小心开车,我还不想惹是生非。”
徐仲九又想笑,好不容易憋回去,配合她做出严肃的样子,“是县长让我接你去他那吃饭,他本想自己来接,但这几日身上不好出不了门。”
说到沈凤书,明芝态度略软,随即又硬起心肠,“他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我家又不是没饭,改天再去也一样。”
徐仲九微笑道,“你可知今日他签了一张支票,为你打发了一起麻烦?”
明芝沉默许久,终于掉下泪来,“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