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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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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灰暗的残月挂在天边,院中寒竹萧萧。桌子上放着一壶冷茶,一碗冰冷的饭,一碗冰冷的菜,一盏如豆的灯光。
空旷黝黑的屋子里冷飕飕的,没有一丝温度。
弦儿侧躺在冷冰冰的床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蜷缩成一团。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原本浓浓如墨的颜色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银丝。
她身上的蛊终于快完全解尽,可重获自由的身体没有一丝喜悦,血管里流淌的液体比雪水还冷。
她很后悔,后悔答应陵兰要好好活着。如今她活着,活得比死痛苦。
没了一生挚爱,每一天都是蚀骨的折磨。点点思念,凝结成毒,总一天会把她变成行尸走肉。
门被推开,进来的天苍带着黄金面具,身穿一身墨黑云衫,长而卷曲的头发歪歪斜斜地系在一边,手里端着一盘清粥咸菜。
他瞥了桌子一眼,冷哼道:“又没吃饭?想让我喂你?”
弦儿没回答,目光茫然地越过他看着门外。
他坐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小桌上:“你想不想看我的样子?”
弦儿还是没动弹。
于是他伸手,慢慢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面具后的脸庞艳若玫瑰。
他将面具扔到一边,敛眸:“以后在你面前,再也不用带这面具了。吃饭吧。”
弦儿依然茫然地看着门外。天苍和人贩子是同一个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要陵兰回来。
可陵兰回不来了,即使她杀了天苍,陵兰也不回来了。
见状,嵇苍的目光渐渐冰冷。他一挥手,拍飞了手边的面具:“想饿死没那么容易。”
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然后猛地将弦儿拖起,吻上弦儿的唇。将一口热腾腾的粥强行灌进了弦儿的喉咙,呛得弦儿眼泪直流。
“自己吃,还是让我继续喂?”他冷冷地问。
弦儿咳了几声,沉默不语地接过他手里的碗,低头默默地喝起来。粥很好喝,软糯香滑,落到空荡荡的肚子里很舒服。
其实肚子不该是空荡荡的,只是他们都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一天天熬。
喝完粥,将碗放在床头,弦儿又倒头睡下。没多久,她已经快迷迷糊糊地睡着。
许久,一具温暖的身体也跟着躺了下来,犹犹豫豫地拥住了她的后背。
真的很暖,很暖。
弦儿颤抖着唇,按住那人的手背,轻声唤道:“陵兰……”
那人的身体猛地一震,飞快起身:“你疯得更厉害了,明天给你请个大夫。”
弦儿笑了笑:“我想陵兰。”
嵇苍没再说话,怒气冲冲地穿好衣服,冲出门去,狠狠地甩上了门。
这天过后,弦儿好多天都没再见到嵇苍。
她每天依旧一语不发地缩在床上,看着窗外摇曳的秀竹,一看就是一天。身体在慢慢好转,但非常疲惫,根本不想动一下。
一天夜里,嵇苍突然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屋子。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绣蟒官服,满脸潮红,酒气熏天。
他很少这么失态。
走到床边,他扶着床柱,直勾勾地看着弦儿,唇边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八王宾天了。”
弦儿蹙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嵇苍拍了拍腰上的玉带,打着酒嗝道:“大世子登基。击毙燕国安王世子有功,嗝,我,临州巡抚,临危受命。爹娘会很高兴,很高兴。”
弦儿沉默不语。
若非北承天危在旦夕,大世子断然不敢登基。燕军攻无不克,南承天凶多吉少。现在做官,有什么好开心的?
“你为什么不笑?”嵇苍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
弦儿扭过头,不想答话。
嵇苍更加怒不可遏,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提到眼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做官太太了,不高兴吗?”
弦儿恍恍惚惚的垂着头,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啪——
嵇苍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床。
“失节之妇,难怪失忆之后你只亲近他不认得我。现在想来,原来你早已变心。我,我,我还为你做官。”嵇苍说得火起,几把脱下身上的官服,狠狠地砸到地上。
弦儿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头发遮住了红肿的脸颊,眸光静得像一滩死水。
看到她的反应,嵇苍收起怒容,阴森森地一笑:“觉得我很好笑,不想跟我说话是吧?你真以为我会再意你的想法?你早已不是我的妻子,现在的你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哈哈,我杀了你的情人,现在,我还要玩弄你。”
说完,歪歪倒倒地扑了过来。
弦儿缓缓地闭上眼睛,轻声喊:“陵兰。”
嵇苍大吼:“不许喊!”
弦儿继续轻喊:“陵兰,陵兰,陵兰。”
“我让你别喊!“嵇苍一边吼,一边胡闹。可就是不成功,没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倒在一旁盯着床帐发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并肩躺着,就像两小无猜时一样。
突然,嵇苍轻声问:“姐,你很恨我吧?”
弦儿沉默半天:“嗯。”
恨透了。
因为只有恨嵇苍,她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
“我就知道。”嵇苍猛地坐起身,支着脚,扶着额头,半天没说话。
忽然他一咬牙,翻身而上。
一手捂住弦儿的嘴,一边胡闹一边骂:“我哪里有错?打仗的不是我,让你颠沛流离的不是我。我只想做官,让你做官太太。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
弦儿恍恍惚惚地看着头上规律摇晃的云帐,仿佛觉得身体已不是自己的。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酸楚无比。
不是嵇苍的错,那是谁的错呢?
若不是世道大乱,她和嵇苍会在北岭过着太太平平的日子。她不会爱上陵兰,不会品尝这生不如死的别离之苦。也不会恨嵇苍。
是谁的错呢?
又是接连好几日没见到嵇苍。
这阵子颇不平静,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金属味,还有股股腐尸的味道。夜晚,不时有点燃的箭矢和火鸦滑过竹林上方,染红了孤寂的夜空。
弦儿熟悉这种战争的景象,城外一定开战了。
不过她什么都不关心。这几天她一直在发烧,身体像火一样滚烫,口干舌燥。脑袋阵阵作痛,视线一片模糊。
可她反而希望病得越重越好,最好死掉。她答应过陵兰,要好好活着,所以她不能了结自己。但若是病死,陵兰就不会怪她了吧。
这天,她正睁着眼发呆,窗户下忽然冒出了一颗小小的人头。
没等她看清是谁,那孩子越过窗栏,扑到床将她紧紧抱住,大哭起来。
原来是苍弦。
小孩子长得快,上次见苍弦还是副小孩的模样,转眼就有她半头高了。
弦儿不知道苍弦为什么哭,坐起身,从棉被里伸出手,安慰地抚摸着苍弦的头发。
苍弦的嗓子都已哭得嘶哑:“姐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吗?弦儿想开口说笑,喉咙却不愿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也好,不说话,省心。
苍弦哭得更厉害,抬头看着她,泪如泉涌:“姐姐,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是不是被姐夫下哑药了?”
没那么严重,弦儿想解释,可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音。
又哭了一阵子,苍弦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拉起袖子一抹眼泪:“姐姐,霸都已陷落,临州城被围,也撑不了多久了。姐夫杀了后|庭松,被魇驱逐出宫,现在他身在公门顾不上你。姐姐,我们逃吧。”说着拉住了她的手腕。
弦儿摇摇头,推开了苍弦的手。
苍弦急了:“姐姐,姐夫太笨了,不肯撤退。大家都说死守临州一定会战死。姐姐,我们自己逃吧。”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苍弦,谁放你进来的?”
听到这声音,苍弦蔫了,赶紧退到一边低头行礼:“姐夫。”
嵇苍板着脸走进来:“去,找合林叔,今后不准离开他半步!”
苍弦怯生生地看了弦儿一眼,听话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两个恨得死去活来的人。
弦儿拥着被子,看着窗外,再次用一言不发的招式来对付嵇苍。
嵇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一个包扔到她身上:“把里面的衣服换上,起床。”
弦儿没有动。
嵇苍缓缓眨眨眼,捏紧了拳头,像是在努力控制着怒火。半饷,他松开拳头,轻声道:“今天过年,去做饭。过完年我就遂你的愿,杀了你。”
弦儿有了反应,不解地看向嵇苍。
嵇苍转头走到窗边,不再看她,声调无比平静:“你不是想死又不敢自己死吗?怎么,不接受我的帮助?”
弦儿脸上终于漾开了解脱似的微笑,也不知哪来的精神。她飞快地换上了那件水蓝色碎花裾裙,又用嵇苍给的白色玉簪将头发整整齐齐,盘成妇人髻。
嵇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雪花下得正紧,将他的侧脸映得像精致完美的玉雕,却又如同雕塑一般冷冰冰,不带半丝感情。
待换完衣服,弦儿走到他身后:“厨房在哪?”
嵇苍扭头怔怔地看了她半天,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揽进胸膛。
弦儿一惊,用力想推开他。
嵇苍厉声喝道:“想死就乖乖听话!”之后声调兀地变软,“姐,看在爹娘的份上,今天别跟我闹。咱们十几年没一起过年了。”
听见这哀求,弦儿的力气渐渐被抽干。
看在爹娘的份上,看在小苍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