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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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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后许多个孤寂的夜里,叶素梅总会想起她初见杨延朗的那日。
暮春四月的开封,金水河旁海棠花开。她带了侍女迎儿出门赏花。杏子单衫红,十八岁的少女颜如舜华,纵是这花开似锦的海棠亦不能夺了这光彩去。
迎儿在前面领路,她低头穿过一树海棠,抬眼间便见到长身玉立的锦衣青年斜倚在一株西府海棠下。玉冠墨发,略显狭长的眼正带了笑意。手中白玉折扇扇面半开,掩了口,正略略的低头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她朝他手中的那扇面看去,是幅蝶戏海棠图,繁花团团,蝴蝶翩然,旁边配了苏东坡的词,只恐夜深花睡去。
不过一瞥之间,随即转眼,心中不是没有鄙视的,京内多官家子弟,谁知这又是哪家的纨绔。正欲和迎儿离开,却不曾想对面的他刷的一声收了手中的扇子,潇洒的走了过来,执了扇子,身子微微的躬着,笑道:“这位小姐,请留步。”
她看着他轩起的长眉,含笑的眼,还有那上扬的薄唇。薄唇啊,所谓自古薄唇者多薄情,只是那时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这点呢。
但那时她只是掩了面,转过身去。身旁的迎儿已是道:“这位公子,你叫我家小姐,请问有何事?”
依旧是带了笑的声音缓缓的道:“这位小姐,我和友人刚打了个赌,要邀请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同我一同赏花。如若赢了,他便在聚仙楼请我一桌酒席。杨某在这看了半日了,来来去去的多为庸脂俗粉,不堪一提。只有小姐,让杨某惊为天人。敢问小姐,可愿同杨某一起赏花么?”
身旁的迎儿已是斥道:“大胆。这是诸卫将军家的小姐,岂是能让你们放肆的。”
她低低的喝止住了迎儿,便要举步离开。但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原来是诸卫将军家的小姐。”接着,眼前一花,他不知何时已拦住了她的去路。右手白玉折扇撑开,一下一下慢慢的摇着,左手却是负在身后,凤眼微挑,笑道:“小姐又何必急着走?”
有微风拂过,他身上浅紫色轻纱罩衫扬了起来,俊脸上是温和的笑,任谁看了,恐怕都要赞叹一声,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这翩翩少年郎,出言却如此轻薄。
她俏脸含霜,手按腰间,冷声斥道:“让开。”
折扇依旧轻摇:“小姐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她再无二话,手一抖,腰间长鞭如舞动的银蛇般便向他迎面击去。他长眉微挑,咦了一声,似是有些意外。但很快的,便侧身避过了鞭梢。
她从来便不是那种温婉软弱的大家小姐。自小失了慈母,青州城内,也曾跟随父亲及兄长登过城墙,入过军营,见惯金戈铁马的厮杀。后来年岁渐长,随同父兄一起回了京城,别家闺秀琴棋书画的时节,她却是在自家后院挥舞着那长鞭。花前月下,孤影对月,长鞭凌空,刷的一声响彻长夜。
她一击不中,长鞭顺势便朝他足部缠去。但仍被他避了过去。
她有些恼了,加重力道,那鞭便直直的向他抡去。百忙之中,他仍是一边闪躲一边轻佻的笑道:“好狠心的小姐。”
长鞭缠上了他手中的折扇,他轻笑一声,弃了那折扇。身形飘忽中,取了她鬓边的一朵珠花,作势低头嗅了一下,再抬眼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小姐,这珠花,便作为彩头,送与在下,如何?”
她气得浑身发抖,握了长鞭,直想再冲上前去将他脸上那轻佻的笑给抽了下去。但迎儿一把拉住了她,死死的拽着她。她只好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便气冲冲的走了。
晚间时,她将后院中的那截木桩当做是可恶的那人,气冲冲的朝着那木桩抽了一鞭又一鞭。大哥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是哪个登徒子竟敢惹了我家妹子生气?”
他见自家妹子在后院闷闷不乐,早就招了迎儿上前来问明一切。
她放下了手中长鞭,回身嗔道:“大哥。”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又何必为了个登徒子弄的自己不高兴?大不了改日为兄看见他,帮你揍他一顿出出气,可好?”
她狠狠的捶了一下石桌,怒道:“到时一定要将他揍的笑都笑不出来,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笑的那样轻佻。”
她哥闻言却是笑道:“原来妹子不喜欢这种类型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可是为兄这样勇武,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
她红了脸,轻啐了一口:“也不害臊,你什么时候以一当百过?待会我告诉爹爹去,说你欺负我,看爹爹不责罚你。”
她哥仰头哈哈大笑。
晚间,繁星淡月,她睡不着,翻来覆去中,一扭头就看到梳妆台上的那把折扇。淡弱的月光下,那白玉扇子如同上好的珍珠般莹然生光。她随意披了件衣裳,起身坐在梳妆台前。素白纤细的手慢慢的伸出,待要触到那扇子时,却又蓦地里缩了回来。然后再犹豫着慢慢的拿了起来,撑开扇面,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的看那上面的蝶戏海棠图。
她双颊发烫,想起白日里这扇子的主人低头轻嗅那珠花,抬眼时狭长的凤眼笑的微微眯了起来,就那般含着笑轻佻的叫着她,这位小姐。
她被烫到了似的一把扔了手中的扇子,再一头钻进了红绡被中,强迫自己入睡,不再去想白日的情景。
可梦中,依旧是那盛开如胭脂点点的海棠,以及那手执折扇斜倚海棠而立的锦衣青年,含了笑意的眼睛,一声声的唤着她,这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