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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假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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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一语似喟叹似戏谑,尾音低柔,似有那么几分惑人。而从前的那人又岂会这般说话。
华惜又走近几步,语似挑衅,轻声应道,“不试一试,怎知道?”也便是这么一句话落,二人身侧柳树上纷纷出现了一盏红灯笼,灯辉照亮二人面庞。
华惜认真地瞧着他。
丰留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也没有回答华惜的问题,摇头笑道,“姑娘,请坐。”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华惜才注意到原来这片柳树林中还有一方小石桌,石桌上放着几个酒壶。
华惜一笑道,“良辰美景,还有美酒,公子可真好雅兴,不知可舍得分给小女子一些?”
“良辰美景在下无法独占,至于这美酒,姑娘既是有缘来此,我自也不会吝啬。”不多不少,酒盘中恰恰有两个夜光杯。丰留说着便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
他递给华惜,看着她道,“这酒唤作“醉明月’。”
华惜明眸微闪,一直瞧着他,然后一饮而尽,瑰丽的酒水有那么些顺着那娇唇溢出,白皙的肌肤为底色,十分夺目。一修长的手指轻轻为她拂去酒汁,他低着头很专注手下的动作,口中道,“喝太快了,易伤身,不好。”
华惜仿佛怔住,一直没有回应,直到他抬起头来笑视她,她才勉强回神,迟迟疑疑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样的呢?她遇见他时,还只是个幼龄女童,怎知他是何样的?不对,她心中另一个声音又很快否决自己的想法。他该是正经守礼的,不肯有丝毫的逾矩。可她凭何断定?她又究竟认不认识眼前之人?
“喔?我以前是何样的?”丰留问道。
华惜不及回答,丰留收回手,用帕子擦去手指上残留的酒水,又摇摇头,轻轻道,“八年前,不知出了何事,在下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一孤魂野鬼,也不知怎就逃脱了黑白无常的拘捕。”
“此后我辗转各地,只每隔一年总会兜兜转转回到玄城,却直到今年才有了落脚之地。”
“连我的名字都是拜林小姐所赐。”
“她只唤我丰郎,说起来,这也算不上一个正经的名字。”他说着,唇边有些末的笑意,目光似落在十分遥远之处。
四下沉静,只闻风声,良久华惜哽咽轻唤,“丰留。”
他转过头,目露疑惑。
华惜轻轻扬唇,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唤作丰留。丰阜之丰,留守之留。”
丰留闻言,面色慢慢释然。
华惜又道,“你,原是个好人。”是好人,便绝不会为伤天害理之事。丰留,是么?
他笑出声,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最多不过一好鬼。”
华惜亦笑,随即轻轻一福身,“小女子颜华惜,颜色之颜,韶华之华,惜取之惜。”
“华惜姑娘有礼。”他微伸手扶她。
“喝酒吧。”华惜却是侧身避过,取过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她眉头轻蹙,似是有解不开的结。她仍是喝得很急,后来更是有些狼狈。丰留此番也不再阻止,只他却只是看着她喝,自己却是滴酒不碰。
后来华惜喝多了,半醉半醒中道,“我小时候便见过你,你信不信?你肯定不信。”她明眸半睁半阖,神情似是哀怨,却又似耍赖顽皮,没有很多认真的意思,只是仰面瞧着他,扯着他的手,娇声叫嚷道。
丰留一直没有回答,直到华惜趴在一堆凌乱的酒壶中醉了过去,他才轻轻说了一个字,“信。”
只那个字说地很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
“想不到竟这么容易。”他的手轻轻搭在华惜发上,再微微临空,方寸之地一缕光度牵连,那刻天上圆月隐入云中,四周红灯笼无风疾动,美景之地顿时变得鬼魅阴森,只他很快又重重压下,那光瞬间灭了,红灯笼亦在同时熄灭。
他的五指仍在她发髻上,随即似被烫到了般迅速撤开,怔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或许还不到时候。”
他在那站了很久,直到圆月再次慢悠悠露出脸庞,光华润泽大地。他才开始推她,“华惜姑娘,醒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华惜迷迷糊糊中不肯,执拗地推开他的手,“不要吵我。”
“子时了,你再不醒,林小姐或许便该没命了。”丰留又道。
华惜猛地惊醒,跳起身来。慌乱中酒壶杯盏掉落一地,她的衣裙亦是被泼脏,只她此刻却是顾不得了,只急急瞧向丰留。
“随我来吧。”他神情漠然,也不多说什么,负手转身。
林语琴的小楼离这片柳树林不远,两人很快便到了她的闺房外。华惜心中惊疑不定,方才只是被没命二字惊醒,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被丰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也只能按捺下询问的冲动。
丰留与她施了术法无声无息无形地进了林语琴的闺房。华惜差点惊叫出声,好在被丰留及时捂住唇,她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丰留,又急急看向那边二人。
房中仍有一个与丰留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正与林语琴耳鬓厮磨。
“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有一个少女被吸食魂魄。”
“今夜我特地离开,他化作我的样子已久,总该忍不住趁此良机对林小姐下手。”
华惜耳边清晰地传入这么几句话,她明明听地清清楚楚,只神情还是十分呆愣,好久才回过神来,也便是说,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绝然不是眼前之人干下的,而是现下这妖物冒名作祟,华惜心中一松,不由喜上眉梢。
“不好!”丰留眼见林语琴渐渐沉睡,低喝一声。
华惜随即现形,一手间现出无数牡丹花瓣,然后凝聚成一把剑,她一剑劈下,将那妖物与林语琴隔开。丰留亦同时飞身而上,接过林语琴。
那妖物也是个厉害角色,退避开去,一把粗噶的声音低吼道,“多管闲事的东西!”华惜提剑落地之时,他随即提身,自上而下一掌朝华惜天灵盖拍下。
“小心!”丰留急喝。
华惜抬眼惊见,急急往后压身,直贴地面,堪堪避过。那妖物又作法使屋中桌椅尽数往华惜面上袭来,又被华惜真气震破,碎片纷纷,丰留护着林语琴亦是躲避连连。华惜好不容易才寻到空隙,咬碎手指,将血涂到法剑身上,边口中念诀,边从漫天碎片中突围而去,直面刺之,“妖物,还不快速速现出原身!”
那剑似刺入厚重之物,很难再往下,只妖物周身顿时散发黑色的妖气。那与丰留一般的模样也似摇摇欲坠,只便在华惜以为已将之成功诛杀,心念一松之际,那妖物又一掌拍上她,然后就地一滚,化作狐形,从窗子跳了出去。
华惜受伤,执剑跪地。然后那剑又散作花瓣,落了一地,华惜失了支撑,力竭倒地。
丰留先将林语琴放到床榻上,然后抱起华惜,走出小楼。林语琴这座郊外偏院看守的护卫并不多,连带服侍的丫鬟此刻也已全部昏睡,丰留走出后,本是一片狼藉的闺阁刹那恢复原样,众人亦全数醒来。
走出围墙,柳树林尽头站着一女子,丰留将华惜交给她,一声不吭地便离开。
听兰面无表情,亦是未多问什么,只将华惜带回。
丰留回到房间,推开门时便皱眉道,“你又回来作甚么?”
房中站着的女子天生媚态风情,正是木娆,“怎么,心疼了?”
丰留斜睨了一眼,径自给自己倒茶喝,不作理会。
“方才大好时机,何不直接取了她的魂魄,又何须这般费心做假,演给她看?”木娆咄咄逼人,“莫非丰留神君还以为有路可退么?”
丰留握着茶杯的手顿住,直直看着木娆的眼神竟然她心生几分怯意。
木娆便换了语气,“你要知道,这颜华惜如今可是半仙之体,你取了她的魂魄,说不定就能修成肉身,再无所顾忌,天上地下,来去逍遥。”
丰留放下茶杯,并不看她,“我怕万一。”
“我要的魂魄必须纯净。”
“呵呵,”木娆面色不易察觉地一变,却只是笑道,“好吧,我自会祝你一臂之力。”
“别忘了,牡丹仙子身后,还有天界碧虞君上,青昊殿下。丰留神君的仇人可不少。”
闻言,丰留烦躁不安,眉心隐隐露出黑气。他的记忆有些混乱,真真假假他也辨不清。比如他明明识得华惜,却不记得与她的恩怨纠葛。他记得他曾是天界东华帝君,却因木娆之死被贬下凡间,又因牡丹花仙而难入轮回,也无法回到天界,沦为孤魂野鬼。
他如今心底常常叫嚣着不甘,木娆之死不是他一人之罪,却又想不分明。他不服,不服只因此便如此被严惩。他的心没有片刻的安宁。
八年前,他在一片洪荒之地醒来,身旁站着的便是眼前这女子。
她告诉他,他被如此重惩,只因为碧虞爱慕华惜,青昊亦与他有嫌隙,天帝因此徇私。牡丹花仙本对他有意,后来亦背叛他。可他又常常觉得,他定是忘了什么,如今这一切方才这般乱七八糟。
那女子最后笑道,“欢迎君上入魔族。”
丰留捏了捏眉心,一身戾气,突然朝着木娆叱道,“天界木娆公主怎会如你这般心狠手辣,下作不堪,你速速恢复原形!”
“木娆”起先错愕,随即掩唇而笑,“是了,我演了木娆这么久,都忘了本宫乃是魔君座下第一护法,妖姬繁丹!”
“只不知丰留神君如今还凭什么如此高姿态地辱骂本宫?你我不是一路的么?”
丰留怒不可遏,繁丹却在他掌风击来之际,大笑旋身离去。
“只委屈了丰留神君与我狼狈为奸!”
丰留头痛欲裂,苦恼地抱住脑袋跪坐在地。
他恍惚间记起木娆,那原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虽是娇蛮任性,却也是心地善良的。究竟是何原因,他会害死了她?他若要细想,却又想不出来了。只他知晓他的心底,便是忘了一切,仍是有着残余的愧疚。
他怎会助纣为虐?又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么不堪?
只很快这些念头又被心底的怨念冲刷干净,他面色肃杀,再不复昔日那正气凛然的东华帝君,他站起身来,世人负我,我便要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