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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子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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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邱完终于等来了徐离子衿,同时,等来的还有皇帝赐婚的圣旨,将六公主静文许配给徐离子衿为妻,并且在三日之后完婚。
一切都那么昭然若揭,这只是一桩政治婚姻,为了安抚徐离贤的手段,可只要徐离贤一日没有取而代之,玉石俱焚的念头,那就必须遵从。
邱完知道不能怪徐离子衿,可他还是绝望了,好像酆荼青所有的后路都断了。
徐离子衿恭敬的跪在地上,朗声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宫中传旨的内侍将圣旨交到徐离子衿手里,笑道:“可真是恭喜驸马爷了,驸马爷年少有为,又得圣心,真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徐离子衿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承公公吉言。”说完自然有下人奉上银票。
那位内侍接在手里,瞅了一眼,喜笑颜开,揣在袖中,道:“那咱家就先回宫复旨了。”
徐离贤一伸手,道:“公公慢走。”
看着那个内侍扭捏着身子离开,徐离子衿眼中的笑意与恭谨退去,握着圣旨的手也攥的愈紧,最后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徐离贤目光闪烁,看不出心思,唤了声:“衿儿……”
徐离子衿抱着万一的心思,仰望着自己的父亲道:“父亲,我不愿娶公主,尤其在此刻,我不能娶公主。”
徐离贤还不待说话,便听有人道:“你必须娶公主,而且必须在此刻娶公主。”说完沧妩由内室转出。
徐离子衿蓦然站起,皱眉道:“你!你为何在此?”
沧妩笑而不语,徐离贤吩咐人将府门紧闭,又让人守在房门之外,这才将酆荼青怎样将沧妩送到府中,以及沧妩真实身份和以后计划和盘托出,而后道:“我儿,此刻我们不可让皇帝生疑,唯有奉旨而行。况且,正好借这个由头请太子赴宴,也好依计行事。”
徐离子衿心思却不在这里,冲着沧妩讥诮有无奈道:“可怜青儿还在为你脱罪,你却好计谋,好手段,至她生死于不顾,却急着要嫁给太子、谋取天下了。”
沧妩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加辩解。
徐离子衿苦笑道:“我可怜的傻青儿。”
沧妩道:“她不是你的。”说完起身,拂袖袅娜而去。
徐离贤不忍见自己儿子如此痛苦,安慰道:“我儿,娶公主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这次为保我徐离一族委屈你了。待到来日大事可成,你……”
徐离子衿站起身来,道:“父亲你不必说了,我累了,想歇歇。”
徐离贤叹了口气,道:“行,你下去吧。”
徐离子衿施了一礼,躬身后退。他是累了,他自得了邱完送来的信儿,好似晴天霹雳当头炸开,全然顾不得什么军法军纪,不顾他人阻拦,双马换乘,日夜奔驰,几日不眠不休,这才赶到京城,可他还是没能见着阿荼。他甚至第一次忤逆父亲要再次奔赴酆荼青的流放之地,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然府门未出,圣旨已到。
父亲的大计,宗族的存亡似乎全在徐离子衿一念之间,瞬间那些支撑他回到京城的信念崩塌了,无尽的疲惫吞噬着他,他恨这官场的狡诈,恨这王朝的腐败,恨这禁锢着他无法摆脱的命运枷锁。他是徐离贤的儿子,他明白自己父亲的心思,堂堂的丞相,江南大族不会没有自保之力,他之所以对此次的事情袖手旁观,只怕与酆将军之间出了什么龌龊,皇帝只不过是借刀杀人的刀,自古帝王讲究的是制衡之术,不论酆云山是否忠心,是否跋扈,只要他在,那么文官之首的丞相就不会妄动,可如今那昏君既不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却自断一臂,蠢材啊蠢材。
徐离子衿躺倒在床上,闭上眼,他真是太累了。他希望睁开眼,这一切都只是场荒诞的梦魇。
三天很短暂,徐离子衿三天之后就会成为新朝的驸马,可三天的时间又足够长,足够徐离子衿将以前的过往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前院的狼籍喧闹都不入徐离子衿的心,甚或新房中等待的公主亦不能勾起他丝毫的喜悦。他想远远避开这些,沿着月光走向最寂静的地方。
今天的婚礼邱完没有来,言语中有着对自己的怨恨,恨自己在此刻不能救阿荼于水火,恨自己在此刻风光无限。邱完总是这样任性,可,阿荼啊,你能明白我的身不由己吗?
他想起很多年前,酆荼青还是个聪敏活泼的小女孩儿,穿着蓝裙子,总爱追在自己身后,喊自己徐离哥哥,让自己教她骑马射箭,教她诗词歌赋。
他想起自己在书房看书,而阿荼则不安分的在旁边捣乱,随手翻出一本诗经,摇头晃脑的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把书丢在一旁,凑到自己身边,“徐离哥哥,你是君子吗?”
那时自己微微笑着,也故意装出那些固执迂腐的样子,说:“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我自知做不到,所以算不上君子。”
阿荼又笑嘻嘻的问:“徐离哥哥,那我算是窈窕淑女吗?”说完,举起双手在徐离子衿前转了一个圈儿,裙子飞扬开,像一朵绽开的花儿。
徐离子衿又故作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皱着眉摇头道:“你么,窈窕是窈窕了,但是淑女么……”
阿荼也不怒,道:“哈,我阿爹是大将军,我是将门虎女,自然是巾帼英雄,不要做那唧唧歪歪的什么名门淑女。”
记得自己当时听了这话是摇头暗笑吧。
阿荼又凑过来,道:“徐离哥哥,你不是君子,我也不是淑女,不过,我就是想嫁给你,长大之后,你娶我做夫人吧。”
当时自己以为她是个小孩子就偏偏要逗她:“这个我得好好想想,或许我应该娶个公主,我更乐意找一个真正的淑女而不是总嚷嚷着要与我比骑马射箭的小丫头。”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会那么愚蠢无知呢?为什么要拒绝?总以为自己与她是天生注定的姻缘,只要她长大,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亲,是以才会不那么在意吧,以为这辈子她必然是属于自己的,自己也必然是属于她的。可那种单纯的无知现在是多么让人心痛啊!
后来她的父亲娶了后母,那么突然,她有些生气也有些期待,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是统兵打仗的将军,她是渴望那种来自女性的温情的吧。可她终究是有些忐忑的,生活中会突然多出来一个人。
那时候,她坐在自己书房里,拿一管毛笔,把面前的纸上画的乱七八糟,她怂恿自己陪她一起偷偷去看看那个未来的后母,如果不满意,就想办法把她捉弄走,自己笑她的孩子气,又被她缠的无奈,便借口有事儿推辞了。她自己嘟着嘴走了。
只是一念之差呀,却使此生无缘。
后来呢,她的眼睛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明亮灵动,有了什么人都看不懂,无处倾诉的忧愁;她不再追在自己身后不停的喊徐离哥哥了,她不再念那首蒹葭了,她更没有再提过要嫁给自己做新娘的事情。她只是偶尔望着天边的飞鸟叹气。
徐离子衿转过身,刚走两步,却看见站在假山旁边的沧妩,徐离子衿眼里有着与他日常谦谦君子气质不相符的厌恶与冷漠。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气质高洁的女子,半晌开口道:“听闻酆府中人多传你是精魅所托,祸乱人世的。”
沧妩转过身,道:“我想你该知道我的身份。”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情绪。
徐离子衿摇摇头,道:“不,你该是精魅。你摄走了阿荼的魂灵。她以前笑就是笑,哭就是哭,而不是像见了你之后,笑不是笑,哭不是哭,甚至现在为你甘愿就死也要保你平安。”
沧妩道:“你恨我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你自己心知肚明,没有我,你此生与她也注定是有缘无份。一个是丞相之子,一个是将军之女,哪怕那昏庸的皇帝会慑于你两家威势准了婚事,你那个谨慎的父亲也不会同意。”
徐离子衿的握着的手紧了紧,他知道沧妩所说皆是实情,他第一次觉得酆荼青会离自己而去,求自己父亲去酆府提亲而被父亲拒绝的时候,他明白只怕这辈子真与阿荼有缘无分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将这种怨恨归咎于那个酆府之中神秘的人身上,如果没有那个人,阿荼还喜欢他,他可以为了阿荼放弃这一切。可,自己还在原地等待的时候,阿荼已然随那人走远了。
后来他听说阿荼与金塘的红翘有了瓜葛,便也忍不住去金塘看看那个红翘究竟是个怎样灵秀的人儿,后来也尽力撮合红翘与阿荼,那是存了驱虎逐狼的意思,可后来听说酆荼青与红翘闹翻了,甚至还伤了手臂,他就知道酆荼青这辈子是离不开沧妩了。也因此下定了决心要奔赴边关,临走前邀酆荼青同去,也不过是破釜沉舟的一问,终究……
徐离子衿在此刻是多么不想面对这个让他痛苦又无奈的问题啊.忍不住反击道:“呵,你此刻不应该是陪在太子身边么?”
沧妩似乎从来不会因为徐离子衿的挑衅而发怒,并且似乎也从不会为什么身外之事而喜怒形于色,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思。依然是如常的声调:“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再浪费时间。”
徐离子衿嗤笑一声:“既有如此美色,又有这般心计,更是决断狠心,怪不得阿荼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沧妩则不愿再与他纠缠,转身离开。
徐离子衿一个人站了会儿,觉得所有的刻薄话都无法让自己摆脱现如今凄凉的情景。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他知道自己所背负的责任,他必须回到新房,去安慰自己的新娘,一位公主,一个真正的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