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宕机请稍后》九眠鱼

1、第 1 章

　　沈彻从虚拟世界登出时，视野中央闪过一行微小的提示：
　　【退出延迟：3.27秒。】
　　【退出失败，请稍后重试。】
　　他没太在意，甩了甩头盔，略显凌乱的刘海扫过睫毛，原地等待了几秒，再次按下退出键。

　　拥有全球最顶尖的技术团队，深界系统向来以稳定流畅而著称，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各种BUG与更新突然频繁起来。网上骂‘土豆服务器’的人越来越多，但这种延迟已成常态。

　　摘下头盔时，屋内的空气黏腻得反常。
　　海市秋末的夜，气温刚好，可他却出了汗。

　　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亮起的瞬间，沈彻的指尖微微一颤——时间显示为23:59，下方的秒针数字却在来回跳动：59、58、59、58……像是陷入了循环。
　　“……又卡了。”
　　他嘟囔着刷新界面，却发现那串数字依旧在闪烁。

　　与此同时，桌面上的智能音箱突然亮起蓝光，熟悉的机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但像信号故障似的断断续续：
　　“坠入……梦境，抵……达现实。潜航者，欢……迎来到深界——”

　　他愣了一下。这是登录游戏时的系统提示音，科技已经发展到虚拟与现实难分伯仲的时代，这段声音用于提示每一位玩家不要混淆虚实。
　　但他明明刚刚才退出游戏。

　　空气像被揉皱，墙角的影子轻轻颤动。沈彻下意识地靠近去看，光影斑驳中却没找见自己的倒影。
　　一团黑影随他动了，他找见了自己的影子，也立刻明白没将它认出来的原因——
　　倒影里，他的头盔还没摘下。

　　瞬间，心脏短促地撞了一下胸腔。
　　他站了起来，肩膀撞到椅背，全息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熟悉的系统界面。

　　【检测到未完成的任务。是否继续？】

　　“……不是吧？”
　　自己今天的任务早就结算完了，而且还领取了系统奖励。

　　他看向“否”，界面闪烁，弹出一行新的信息：

　　【检测到现实环境干扰。请勿惊慌。】
　　【请保持冷静。】
　　【请保持——】

　　光标在屏幕上疯狂闪动。
　　下一秒，整个房间的灯光都像被某种节奏带动般开始呼吸式闪烁。

　　窗外的霓虹也在同步闪烁。
　　沈彻透过窗看到对面居民楼，那些窗口的灯光——同频、同节奏，宛如巨大的城市心脏在跳动。

　　他猛地扯下云机接口线，拔掉电源。
　　静默几秒。
　　世界也像被掐断电源，陷入令人不安的静止。

　　怎么回事？活生生像是网络怪谈发生在眼前。
　　自从沉浸系统诞生以来，相关的网络怪谈便随之出现，最近因为系统毫无理由的频繁更新，类似的帖子更是接连不断：
　　有用户声称在现实中见到“游戏NPC打车回家”，也有人拍到街头路灯闪烁中浮现出系统菜单界面。

　　在视频内容早已失去公信力的今天，任何理性人听闻类似消息都会保持怀疑；就算亲眼见证了古怪发生，首先也会思考是不是自己的“感官暂留”。
　　科学解释是脱离沉浸系统后的“感官暂留”，在好事者、阴谋论那里则是“精神污染”。

　　沈彻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闪烁的霓虹夜空真实得触目惊心。
　　他掏出手机，想联系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陆隽，如果对方也看见了周边所有灯光的节奏性闪烁，那么就不是他个人的原因。
　　两人多年交情，沈彻几乎第一时间想到向他求证。

　　信号栏满格，气泡却停在对话框里，“发送中”的提示 持续旋转 着，业主群聊里也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他又试着拨打陆隽的手机，对面无人接听。
　　“网络也出问题了？”
　　沈彻皱眉，抬头看向窗外。
　　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像往常一样照亮了角落小小一片绿植，刚才的闪烁如同是幻觉一般。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披上外套，准备直接上门找人。
　　门锁识别花了三秒才响应，发出“滴”的一声，延迟得不正常。
　　于是他绕过电梯，走进了楼道。

　　拐了几个弯，沈彻几乎与一个黑影撞个正着。
　　失灵的声控灯这才亮起，他看清楚面前是位外卖小哥。
　　塑料袋挂在小哥手上，本来应该是晃动的角度，却维持着重心不正常的倾斜。更古怪的是，小哥的身体微微晃动，像视频卡顿时，一帧画面的重复抖动。

　　脊背上一层极细的寒意，像针一样沿着皮肤刺上来。
　　但沈彻没有转身，只是盯着面前闪烁的人影：“你——”
　　对方当然没有任何回应，只留下沈彻在狭窄的楼梯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验证是不是幻觉的方法，最简单的当然是上前摸一下。
　　沈彻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

　　下一刻，头顶的天幕忽然撕开一道裂隙，光线倾泻而下，像无声的闪电。
　　【检测到精神频率异常。】
　　【启动连接校准任务。】
　　除了眼前的字体清晰可见，除此之外的所有景象全部被拉扯变形——楼梯拉长，光线坍塌，身体骤然下坠。
　　——坠入。

　　意识重新聚合时，他正站在一片灰蓝色的城市废墟里。
　　天空被金属云层覆盖，巨大的广告牌在半空闪烁，滚动着数据残影。
　　耳边有愉快的电子女声响起：“坠入梦境，抵达现实。潜航者，欢迎来到深界。”
　　完蛋，真的见鬼了。
　　他的心情不是很愉快。

　　环顾四周，沈彻首先注意到了旁边穿着橙色外卖服的小哥，正是楼道里“卡顿”的那位，他面目茫然，手上还提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外卖袋。
　　难道是因为自己触碰到了这位小哥，才被传送进深界？

　　距离外卖小哥几米远的地方，是穿着情侣睡衣的一男一女，再旁边是分开的一男两女，其中穿着校服的女生正扶着另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站起来，但从表情和肢体语言可以看出，除了那一对情侣，其余所有人都素不相识，并且不明白当下的状况。
　　这么看来，肉身触碰不一定是被传送来此的原因。

　　就在这时，一串新的文字出现在沈彻的视野前方。

　　【华邦全服同步任务启动】
　　当前服务器稳定率：57.3%（下降警报），
　　检测到反馈数据显著衰减。

　　全服目标：维持系统稳定率70%以上。
　　任务时限：现实时间24小时/虚拟时间168小时。

　　当前小组副本：义体回响。
　　副本目标：回收异常共鸣体。

　　请各位玩家打起精神。
　　为了世界的存续。
　　——人类意识递归监管终端 00:14

　　“人类意识递归监管终端”其实就是深界的系统公告栏，为了玩家的沉浸感，文案组总会取一些花里胡哨的名字。
　　但除此之外，“系统稳定率”、“异常共鸣体”、还有最后“世界存续”之类的字眼，沈彻完全闻所未闻。
　　难道就在他上一次登出之后的十几分钟，深界系统就又更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旁边的外卖小哥在点手机：“怎么没有信号啊！”
　　沈彻想起同样发不出去的消息和打不通的电话：或者说，他真的登出系统了吗？

　　关掉公告栏，教程指南又贴心地弹出新消息提醒：
　　【稳定率】反映当前世界结构完整度的指标，与精神能量成正相关关系。稳定率过低将触发局部世界崩坏。
　　【异常共鸣体】由集体反常情绪所生成的意识节点，通常以实体出现，但不具备完整逻辑链，会消耗系统能量导致宕机，影响演算精度和反馈响应，请各位玩家积极回收。

　　看完这几行字，沈彻习惯性地切回主界面，发现界面正中央多了一块内容，正是图像形式的进度条，进度条只有46.7%，上方标注“节点稳定率”几个大字，右下角则有“华邦服务器稳定率：57.3%”等字眼在图像旁边闪烁。
　　下方还有一串小字：当前系统精神能量偏低，请各位玩家打起精神，积极参与哦。
　　至于社交通讯等其余板块，由于已经处于游戏当中，和以往一样无法打开。

　　总结下来，系统需要依靠精神能量来维持世界正常运行，而被称为“异常共鸣体”的反常实体会消耗精神能量。联系到传送之初出现的“连接校准任务”等字眼，沈彻推理到：玩家在这次游戏中的任务，似乎就是对反常现象的校准。
　　如果说系统稳定率对应全服的情况，那么节点稳定率，显然就是对应他们当下副本的情况了。

　　关闭所有窗口，沈彻在金属味的尘埃中观察起旁边的建筑物，那是一栋三层建筑，正门上方的外墙镶嵌着荧光灯管立体字——“苦无诊所”。
　　整面侧墙都是不断滚动的巨大广告牌：“生化义体，成就更好的你。”

　　如果说这是深界更新的新内容，那实在是太逼真了。街边残破的车辆、油渍、灯牌，甚至空气中的气味都像真实存在。
　　深界从未开放过这种级别的沉浸式副本。

　　有人在看他。
　　沈彻从疑问中抽离思维，大多数人的眼神依旧停滞在面前的半空，默默消化着系统给出的信息，除了那位独自站在边缘的男性。
　　他的视线已从沈彻身上转移到后面的建筑。

　　这位男性身形高挑，身着黑色制式套装，绸缎似的银白色长发束成低马尾，但与那双可以登上杂志封面的蓝色眼睛相比较，沈彻率先注意到的是他胸口隐隐反射蓝光的标志。
　　标志主体是象征着“无限”的“∞”符号，下方还印有一串看不清的小字。

　　几乎所有人都认得深界的水母形商标，而这枚符号作为深界公司内部研发团队的标志，知名度没有那么高。
　　沈彻所在的公司曾承接过该团队的测试项目，因此他才一眼认了出来：工服上印制这枚图标的，极有可能是深界的团队成员。

　　他当机立断走近那位男士，低声询问道：“打扰一下，请问您是深界职员吗？”
　　蓝眼睛看向他，沈彻没有从中读出负面信号。
　　“我叫沈彻，海览生物科技的，原来有过合作。”
　　“是的。可以叫我克洛斯。”克洛斯勾起嘴角，透露出一丝苦笑的意味，“你想打听的我也不清楚，至少不是我负责的内容，我正加班呢，一眨眼人就在这了。”

　　深界虽然最初以游戏发家，但发展至今天，更像是当代人与生活工作密不可分的虚拟社区，涉及诸多领域，克洛斯不是游戏业务部的员工也不奇怪。
　　又回忆起和深界合作时签署的一大堆保密协议，沈彻耸耸肩，岔开话题：“都凌晨了还加班呢？”

　　“我们老板喜欢订晚上九点的会议室。”
　　克洛斯的表情依旧相当克制，但沈彻还是觉得这人脸上几个像素点的微笑突然变得更命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