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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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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基调,以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向前推进。
颜夕租住的小开间,在七楼,没有电梯。每天爬上爬下,最初几天会让她微微气喘,但很快,身体便适应了这种纯粹的、物理上的负担,比起心头的重负,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用身上仅有的、不属于江临的钱,置办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张廉价的二手书桌,一把椅子,一个简易衣柜,还有几件从超市买回来的床品四件套,素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她没有添置任何装饰性的东西,这个小小的空间,像她此刻的内心,清冷,空旷,但至少干净,且完全属于她自己。
找工作比她预想的要艰难一些。
她二十岁就跟了江临,中断了学业,几乎没有正式的工作经验。简历苍白得可怜,只能勉强填上高中毕业和几段无关紧要的兼职经历。她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家通知面试的,也往往在她坦诚相告过去几年的“空白”后,便没了下文。
面试官们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她过于出众却难掩憔悴的容貌,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几乎空白的社会履历之间来回逡巡,那眼神里的探究和隐约的轻视,像细小的针,扎在她试图重建的自尊上。
她开始降低要求。不再只看文职或前台,一些需要体力的、服务行业的工作,她也开始尝试。
今天下午,她面试了一家连锁咖啡馆的店员职位。店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穿着合体的制服,神色干练。她看了看颜夕的简历,又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颜小姐,你的条件很好,”店长语气平和,但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我们这个职位需要能吃苦,站很久,也要应对各种顾客。而且……薪资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高。”
颜夕听出了弦外之音。对方或许认为她这样的样貌,来做服务员,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另有隐情,坚持不了多久。
“我能吃苦。”颜夕迎着她的目光,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薪资按店里的规定就可以。”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过于沉静的东西,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那里面没有对未来的热切憧憬,也没有对现状的抱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却又异常坚定的认真。
店长似乎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吧,那你明天早上八点过来试工半天,看看情况。”
“谢谢。”颜夕微微鞠躬。
走出咖啡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她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风衣,这是她自己买的,很多年了,比江临给她买的任何一件大衣都让她觉得自在。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条街比她住的那片要繁华一些,商铺林立,霓虹闪烁。路过一家装修精致的西餐厅时,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里面烛光摇曳,成双成对的男女低声谈笑,举止亲昵。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浮华与温情,已经激不起她内心半点涟漪。心口那片麻木的区域,似乎在缓慢地结痂,坚硬,冰冷,隔绝了所有可能刺痛她的回忆。
她走进一家大型超市,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挑选着晚上要吃的食材。她很仔细地看着价格标签,计算着开销。以前在别墅,这些从来不需要她操心,有保姆负责采购,食材永远是最新鲜、最昂贵的。现在,她需要精打细算,才能用有限的积蓄支撑到找到稳定工作。
这种对生活最本质的、近乎笨拙的参与感,反而让她有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
买了一把青菜,几个鸡蛋,还有一把挂面。很简单,但足够她应付一顿晚餐。
回到那个小开间,她打开灯,暖黄色的光线洒满房间。她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开始洗菜,烧水。厨房很小,只有一个电磁炉和一口小锅,但她动作有条不紊。水汽氤氲上来,模糊了窗户,也模糊了窗外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面条煮好,她坐在那张唯一的书桌前,安静地吃着。房间里只有她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吃完,她洗净碗筷,擦干净灶台。然后,她坐回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这是她唯一从别墅带出来的、算是值钱的东西,是几年前江临淘汰下来给她的旧款。
她开始在网上搜索一些免费的线上课程,关于办公软件应用的,关于基础会计的,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设计软件教程。她知道,仅凭高中学历和空白的履历,她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她需要学点东西,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技能,一点点填补那六年的空白。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专注而平静。她没有抱怨命运不公,也没有沉溺于自怜自艾。就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折过的植物,在废墟中沉默地、顽强地重新扎根,吸收着任何一点可能让她活下去的养分。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当她感到眼睛有些酸涩,抬起头时,发现夜色已深。窗外,大部分窗户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零星的几盏,像黑夜中孤独的守望者。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路灯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准时归来的人。那时的等待,充满了焦灼、期盼和不安。而现在的孤独,是纯粹的,清冷的,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不需要再等谁了。
回到床边,她看到贴在床头的那行字——“江临,我不要你了。”
字迹依旧清晰。
最初贴上它时,像一种赌气,一种宣告,更像是对自己摇摇欲坠的决心的鞭策。而现在,它似乎慢慢变成了一种事实,一种不需要再刻意强调的、已然发生的状态。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墙面,指尖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关掉了灯。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光源投射进来微弱的光影。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明天还要试工。新的挑战,新的开始。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也许活下去,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