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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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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着一道缝隙。城市的光污染将夜空染成一种暧昧的橙红,替代了星光,透过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微弱的亮带。颜夕躺在不算柔软的标准间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监护仪的滴答声,也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被碾碎般的疼痛。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麻木的躯壳。
这里很安静,隔音不算好,能隐约听见走廊其他房间的关门声,远处马路模糊的车流声。这些声音很遥远,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她以前住在别墅,那里更安静,但那种安静是窒息的,等待着某个人的脚步声来打破,往往等来的只是更深沉的寂静。而这里的喧嚣,是陌生的,与她无关的,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宁。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会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无法自拔。但很奇怪,没有。心脏的位置一片木然,连带着思维也迟缓下来。她只是躺着,像一截被潮水冲上岸的枯木,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活力,也暂时失去了感知痛苦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一种生理性的疲惫中沉沉睡去。没有梦,睡眠像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再醒来时,是被窗外逐渐喧嚣的市井声吵醒的。阳光已经强烈了些,透过那道缝隙,在地毯上投下锐利的光斑。她看了一眼手机,上午九点。她睡了很久,但醒来并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只是那种空洞感更加清晰。
起床,洗漱。镜子里的女人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明显,但眼神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她用冷水拍打脸颊,刺痛感让她微微蹙眉,这是一种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感觉。
她打开行李箱,拿出那几件简单的棉质衣物换上。布料柔软,带着一点淡淡的、属于她自己过往的气息,与别墅里那些昂贵却冰冷的名牌衣物截然不同。
今天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她需要找一个能长住的地方,需要办一张新的手机卡,需要重新开始。
走出酒店,阳光刺眼。她站在街边,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街景。这里与江临所在的别墅区仿佛是兩個世界。街道不算宽阔,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底层开着各种小店,早餐摊飘着油烟和食物的香气,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为生活奔波的痕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尘土、食物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味道,不那么好闻,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她汇入人流,感觉自己像一滴水,终于回到了大海,虽然茫然,却不再孤立无援。
她在房产中介那里看了看,要求很简单:独居,一室一厅或开间,干净,租金便宜。中介带着她看了几处老小区的房子,楼道有些昏暗,墙壁斑驳,家具简单甚至陈旧。但她没有挑剔。当她站在一间朝南的小开间里,看着阳光洒在略旧但干净的木地板上,窗外是隔壁阳台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荡时,心里有了一丝微弱的触动。
就是这里了。她当场付了定金。
下午,她去通讯营业厅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当那张小小的芯片插入手机,搜索到信号,显示出一个全新的号码时,她有一种奇异的仪式感。旧的那个她,连同那个号码所关联的一切,都被她留在了昨天的出租车窗外。
她用新号码注册了新的微信,好友列表空空如也。她看着那片空白,没有失落,反而觉得轻松。她开始下载一些必要的APP,用新的身份信息注册。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一点点构建一个全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忙完这些,已是黄昏。她在小区楼下的一家面馆,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面汤清淡,面条软硬适中。她慢慢地吃着,周围是嘈杂的食客,有刚下班的学生,有附近的工人,大声谈论着一天的琐事。这些声音不再与她隔膜,它们成了她新生活的背景音。
回到那个刚刚租下、还空荡荡的小开间,她站在房间中央。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黄色,灰尘在光柱中飞舞。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昂贵的家具,没有精致的摆设,没有那个人的痕迹。但也意味着,这里的一切,都将由她来填满。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那本便签纸和笔,坐在光洁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她低头,再次写下那行字。与昨天在酒店写下时不同,今天的笔迹更加稳定,更加清晰,仿佛是一种确认,一种锚定。
“江临,我不要你了。”
她看着这行字,嘴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一种释然。她将这张便签纸,小心翼翼地贴在了空无一物的床头墙上。白色的便签在米色的墙纸上,像一个宣言,一个起点。
夜色渐深,她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光影,整理着那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动作依旧缓慢,却不再是因为无力,而是带着一种认真的、规划未来的意味。
她知道,从这间小小的屋子开始,从这张便签开始,那个依附于江临而存在的颜夕,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被剥离,被遗忘。
活下去。不是为他,只是为自己。
她打开手机,在新下载的招聘软件上,开始浏览信息。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苍白,但眼神里,那一片死寂的灰烬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个巨大的迷宫里,多了一个刚刚入住老旧小区、身无长物、却试图亲手为自己点亮一盏灯的女人。
她的二十六岁,在被彻底打碎之后,终于,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