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4、第 24 章

　　那本关于风味搭配的书，像一块敲门砖，在颜夕紧闭的创意之门上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她不再漫无目的地空想，而是开始有体系地去了解不同食材的“性格”。她用一个便宜的笔记本，专门记录这些看似与咖啡无关的知识：肉桂的温暖甜香适合与深烘豆搭配，但用量需极其谨慎；柑橘类水果的酸质可以提升咖啡的明亮度，但要注意平衡糖分；坚果酱能增加醇厚口感，但要避免油脂带来的腻感……
　　这些笔记枯燥而琐碎，远不如冲煮出一杯好喝的咖啡带来的即时成就感。但她强迫自己像记忆咖啡参数一样，去熟悉这些风味之间的关联与禁忌。她知道，这可能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靠近“创意”的笨拙准备。
　　周叙深偶尔还是会来买咖啡，有时是早晨，有时是午后。他不再只固定喝热美式或冰滴，偶尔会尝试一下店里的手冲，但点的都是最基础、风味指向明确的款式，比如“耶加雪菲”或者“哥斯达黎加·蜜处理”。点单时，他会简单地说“手冲，耶加”，颜夕便会默契地开始操作。
　　她发现他品尝手冲咖啡的方式很特别。不像有些顾客会一口喝完，也不像专业人士那样用力啜吸分析。他只是接过杯子，先低头闻一下香气，然后小口品尝，目光通常会落在窗外的某一点，像是在品味咖啡，又像是在借着这短暂的片刻放空思绪。他很少对咖啡做出评价，喝完后只是将杯子放回柜台，道一声“谢谢”，便离开。
　　这种沉默的品饮，反而让颜夕感到一丝轻松。她不需要紧张地等待反馈，可以更专注地确保自己每一次冲煮都尽可能稳定。偶尔，在他品尝时，她会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那张鲜有波澜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关于风味的讯号，但大多时候一无所获。
　　这天下午，颜夕轮休。她再次去了那家书店，想再看看那本关于风味搭配的书，巩固一下记忆。她在熟悉的书架前找到那本书，正低头翻阅时，一个略带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余光。
　　是周叙深。
　　他站在不远处的社科类书架前，正抽出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暗蓝色的书。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不同于平日工作中的严谨，多了几分闲适的气息。他似乎很专注，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颜夕。
　　颜夕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书架阴影里缩了缩，仿佛生怕被发现自己这个笨拙的、偷偷学习的行为。她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向他。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低头翻阅着手中的书页，侧脸在书店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清晰而安静。偶尔有顾客从他身边经过，他也浑然未觉。
　　颜夕看着这样的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脱离了那个总是步履匆匆、带着工作疲惫的“周先生”外壳，此刻的他，更像一个纯粹的、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阅读者。这种反差，让她心里那张关于他的、模糊的画像，似乎被添上了几笔更具体的线条。
　　她不敢多看，怕被他发现。抱着书，她悄悄挪到了更远的另一个区域，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鼓噪。那是一种莫名的、做了错事怕被抓住的心虚感，混杂着一丝窥见他人另一面的奇异悸动。
　　她在书店里又待了一会儿，直到感觉他可能已经离开，才去柜台结账，买下了那本关于风味搭配的书。
　　走出书店，傍晚的阳光依旧灼热。她抱着新书，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在书店看到的那一幕。周叙深安静阅读的样子，与他点咖啡时的利落，开车门时的沉稳，甚至那次在雨中等候时的冷硬，都微妙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复杂、更立体的形象。
　　这个形象，与她无关。她很清楚。他们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一杯咖啡产生了短暂的交集。但这次偶然的遇见，却像一颗被无意间投入湖底的石子，沉了下去，在幽暗的水底，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记。
　　回到出租屋，她将新书放在那本咖啡百科旁边。书架上，关于咖啡的书渐渐多了起来，挤占了原本空荡的空间。她看着那些书，心里那份因创意匮乏而产生的焦虑，似乎被这次小小的、意外的“遇见”冲淡了一些。
　　她打开笔记本，翻到记录秋季风味设想的那一页。上面还只有零星几个关键词：桂花、栗子、肉桂、枫糖……
　　她拿起笔，犹豫了一下，在“栗子”旁边，添加了一个小小的问号，然后写下：“坚果酱？糖渍栗子？需测试甜度与咖啡平衡。”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创意依然遥不可及。
　　但至少，她不再只是站在原地仰望。
　　她开始试着，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向前摸索。
　　哪怕步伐缓慢，姿态笨拙。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颜夕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和她面前那本刚刚开启的新书。
　　一个人的探索，安静，却充满了内在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