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3、第 23 章

　　竞标瑰夏带来的震撼，如同在颜夕心湖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那不仅仅是一杯咖啡，更像是一次感官的朝圣，让她窥见了风味金字塔顶端的景象。她花费了整整两个晚上，反复斟酌修改，才最终完成那份对比风味记录。交给Vivian时，Vivian只是快速浏览了一遍，依旧是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嗯，可以”，但颜夕注意到，她将那张纸仔细地夹进了一个专用的文件夹里。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颜夕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她知道，自己笨拙但竭尽全力的描述，至少没有辜负那五克珍贵的豆子。
　　季节悄然滑入盛夏最浓烈的阶段。白晃晃的阳光炙烤着街道，连空气都带着扭曲的热浪。咖啡馆的冷饮销量占据了绝对主导，就连周叙深，也偶尔会将热美式换成冰滴咖啡。他点单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地说“冰滴，谢谢”，颜夕便会默契地开始准备。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稀少，仅限于必要的点单和结账。但那种因频繁照面和几次短暂越界对话而产生的熟悉感，如同藤蔓般无声蔓延，在两人之间织就了一张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网。颜夕不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无形的压力，反而能更平静地观察他——他习惯用右手接过咖啡，指节分明的手指总是干燥而稳定；他看手机时眉头会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淡的川字；他偶尔会抬手按一下太阳穴，似乎是在缓解疲惫。
　　这些观察是无意识的，像呼吸一样自然，不带有任何目的性。只是在她日复一日、略显单调的工作背景板上，增添了一抹稳定而独特的色彩。
　　店里关于秋季新菜单的初步构思开始了。这次Vivian没有直接给出基础框架，而是在一次班后简短地提了一句：“接下来两个月，大家都可以想想秋季特调的方向，不限形式，有想法可以随时跟我沟通。”
　　不限形式。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颜夕心里漾开了一圈不同于以往的涟漪。以前，她觉得创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是属于Vivian、小薇甚至阿哲那种拥有某种天赋或热情的人的特权。她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学徒。
　　但那次失败的芒果咖啡尝试，以及Vivian那杯惊艳的桂花乌龙冷萃，像两颗被埋下的种子，在她心里悄然发芽。或许，她也可以……尝试着去“想”？
　　这个念头很微弱，带着不确定的怯懦。她没有任何头绪，不知道秋季应该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哪些风味可以结合在一起。
　　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身边与“秋”有关的一切。下班路上，她看到水果店里新上了饱满的石榴，暗红色的果皮在灯光下泛着光泽；路过糖炒栗子的摊铺，那股混合着焦糖和坚果的暖香扑鼻而来；甚至看到落叶在夜风中打着旋儿落下，她也会下意识地去想，这种季节转换带来的、微凉的萧瑟感，可以用什么味道来表达？
　　她重新翻出那本风味轮，目光在“坚果”、“可可”、“香料”、“烤面包”、“干果”等区域徘徊。秋天，似乎是属于温暖、厚重、带着烘焙感和些许甜美的风味？
　　一个周末的下午，她难得轮休。没有像往常一样宅在出租屋里看书或练习，她去了附近最大的超市，在调味品区和干货区漫无目的地逛着。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桂花酱、糖渍橙皮、肉桂粉、各类坚果酱……她只是看着，脑子里胡乱地想象着它们与咖啡结合可能产生的味道。
　　最终，她什么也没买。空手走出超市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象与实践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她依然缺乏跨过去的勇气和清晰的路径。
　　回到咖啡馆上班，她将自己的迷茫隐藏得很好，依旧沉默地完成着日常工作。只是在清洗擦拭那些用于特调的糖浆瓶时，她会多看几眼标签上的成分和风味描述。
　　这天，周叙深来买咖啡时，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柜台旁，等颜夕找零的间隙，目光落在她身后摆放着几款糖浆和风味原料的架子上，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与咖啡无关的问题：
　　“这附近，有比较安静的书店或者图书馆吗？”
　　颜夕找零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询问工作之外的事情。她想了想，报出了附近一家规模不大、但环境相对安静的书店名字，以及距离稍远的一个区图书馆的方位。
　　“谢谢。”周叙深接过零钱，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像是确认信息已收到，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整个过程自然得像只是随口问了个路。颜夕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略带私人的交集，泛起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仿佛那张无形的网，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下班后，鬼使神差地，颜夕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那家她告诉周叙深的书店。书店确实不大，灯光温暖，书架排列紧凑，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安静地浏览。她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文学、社科、生活类别的书架，最终，在一个摆放着料理、饮食文化的书架前停住了脚步。
　　她抽出一本关于食材风味搭配的书，随手翻看着。里面介绍了各种香料、水果、食材的特性以及它们之间搭配的逻辑和禁忌。她看得有些入神，直到店员提醒打烊时间到了，她才恍然惊醒。
　　合上书，她心里那个关于“秋”的模糊念头，似乎因为书中那些系统性的知识，被注入了一点微弱的、具体的方向感。
　　也许，她可以从了解这些基础的风味搭配逻辑开始？不一定非要立刻创造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饮品，只是……试着去理解，去学习。
　　她走出书店，夏夜的晚风带着未散的余热。她抬头看了看被城市灯火映亮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条名为“创意”的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这一次，她似乎找到了路口那块模糊的路标，并且，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了试探性的一小步。
　　哪怕这一步，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