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2、第 22 章

　　周叙深那句“这条路，不容易”像一句精准的判词，悬在颜夕心头，没有带来压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踮起脚尖所能触碰到的，不过是那个广阔世界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但仅仅是这丝微光，也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在这条不易的路上继续跋涉。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规划自己的学习。那本咖啡百科已经被她翻得起了毛边，重点章节甚至做了第二遍、第三遍的笔记。她不再满足于被动接受知识，开始尝试将书上的理论与店里的日常实践联系起来。为什么这支豆子要用这个研磨度？为什么那种处理法会带来这样的风味特征？她拿着这些问题去问Vivian，或者在不打扰阿哲的前提下，观察他的操作。
　　Vivian对她的提问，大多时候是言简意赅地给出答案，偶尔会反问她一句：“你觉得是为什么？”迫使颜夕自己去思考和整合那些碎片化的信息。阿哲则依旧沉默，但当她提出的问题恰好触及他有所心得的部分时，他会难得地多说几个字，点出关键。
　　这种缓慢的、一点一滴的积累，让颜夕感觉自己像一棵在贫瘠土壤里艰难扎根的树，虽然生长缓慢，但每一次汲取到的养分，都真实地化为了内在的年轮。
　　盛夏正式来临，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炎炎烈日形成两个世界。周叙深依旧保持着早晨来买一杯热美式的习惯，仿佛外界的温度变化与他无关。只是他偶尔会换下西装，穿着质地精良的浅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一块款式低调的腕表，让他整个人在固有的沉稳之外，多了一丝随性的气息。
　　他和颜夕之间，似乎因为那场雨和那句关于“路”的对话，建立起一种极其微弱的、超越纯粹交易的联结。这种联结体现在，他有时接过咖啡时，会极自然地看她一眼，目光不再是完全的疏离，而是一种……类似于确认存在的扫视。而颜夕，也会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下意识地开始准备他的咖啡，动作流畅，成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这天，一位熟客带着明显的抱怨语气对颜夕说：“店员，今天这杯拿铁味道好像不太对，奶泡有点粗，咖啡味也淡了。”
　　颜夕心里一紧，立刻道歉：“对不起，我马上为您重做一杯。”她接过杯子，没有立刻倒掉，而是走到一旁，仔细品尝了一口。
　　奶泡确实不够细腻，影响了顺滑度，咖啡的浓郁度也稍显不足。她快速反思刚才的操作——牛奶打发的时间可能稍短，咖啡豆的研磨度或许需要微调。这些问题，在以往她可能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不好喝”，但现在，她能更清晰地指向问题的根源。
　　她重新认真地制作了一杯，仔细打好奶泡，拉了一个简单的心形，然后端给客人。“请您再试试，非常抱歉。”
　　客人尝了一口，脸色缓和下来：“嗯，这杯好了。”
　　小小的风波平息。颜夕回到操作台，默默地将那杯失败的拿铁倒掉，清洗器具。她没有太多的沮丧，反而有一种“发现问题并解决了”的踏实感。她知道，这只是无数个需要精进的细节之一。
　　下午，Vivian将她叫到仓库，指着一箱新到的、包装精致的咖啡豆说：“这批是竞标级别的瑰夏，数量很少。你拿五克回去，用手冲试试，和之前那支对比一下，写个简单的风味对比记录。”
　　颜夕看着那箱豆子，知道其价值不菲。Vivian给她五克，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更是给予她接触更高层次品质的机会。她郑重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自封袋，感觉手心都有些发烫。
　　“谢谢店长。”
　　晚上，她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进行这次冲煮。净手，预热所有器具，精确称量那珍贵的5克豆子。研磨时，干香爆发出的白色花朵、成熟柑橘和极其清晰的蜜糖香气，比她之前试过的那支普通瑰夏还要浓郁、集中、富有穿透力。
　　她屏住呼吸，用自己目前所能掌控的最稳定、最精准的手法进行冲煮。当金黄色的咖啡液滴入分享壶时，她的心跳都跟着那缓慢的滴落声一起律动。
　　她小心地将咖啡倒入品尝杯，先闻香，那香气复杂而优雅，令人沉醉。然后，她啜吸了一小口。
　　瞬间，极其明亮却又不失柔和的酸质在舌尖绽放，如同咬破一颗饱满多汁的百香果，紧接着，丰沛的花香（茉莉、橙花）和浓郁的蜜甜感包裹住整个口腔，body 极度丝滑，像最上等的丝绸拂过喉咙，尾韵悠长，带着一丝清凉的、类似薄荷的余韵，久久不散。
　　太惊艳了。
　　如果说之前那支瑰夏让她看到了精品咖啡的门槛，那么这一支，则直接将她拉入了门内，让她窥见了门后那片令人惊叹的、风光旖旎的天地。这是一种质的飞跃，是风味强度、纯净度、复杂度和平衡感的全方位提升。
　　她怔怔地坐在书桌前，看着杯中那清澈金黄的液体，久久无法回神。口腔里那震撼人心的风味还在持续变化、萦绕。
　　她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任何苍白的文字，似乎都难以准确描述刚才那短暂的、极致的感官体验。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从事的、赖以生存的这份工作，其背后所连接的，是一个如此深邃、如此迷人、值得她用尽心力去探索的世界。
　　这个世界，与她过去那个只有等待、揣摩和心碎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不确定的感情，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只有客观的规律，需要学习的技术，和付出努力后可能得到的、真实不虚的回报——哪怕这回报，仅仅是一杯如此美妙的咖啡带来的、短暂却纯粹的感官愉悦。
　　她低下头，开始极其认真地书写风味记录，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语言，去捕捉和留住那瞬间的感动。
　　窗外的夏夜，闷热而潮湿。
　　但颜夕的心里，却因为这一杯竞标瑰夏，仿佛被引入了一片开阔、清凉而芬芳的山谷。
　　她知道山谷之外，依旧是现实的重重阻碍。
　　但至少此刻，她站在这片山谷中，呼吸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