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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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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门隔绝了江临离去的背影,也彻底隔绝了颜夕世界里最后一点微光。
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冰冷的气味,和监护仪器规律的、仿佛在为她残存生命计时的滴答声。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那片惨白,脑子里空茫茫一片。江临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不仅刺穿了她所有卑微的期盼,连她试图用死亡换取的、哪怕一丝的撼动,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原来,一个人心死的瞬间,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而是连呼吸都变得多余的空洞。
护士进来换药,动作熟练,语气公式化:“感觉怎么样?胃还会很难受吗?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颜夕没有回应,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表示她听到了。想太多?她还能想什么?六年的过往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滑稽戏,她卖力演出,以为自己是主角,落幕时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连台词都没有、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背景板。
她在ICU观察了一天,情况稳定后,被转入了普通单人病房。期间,除了医生护士,再没有人来看过她。江临自然没有出现,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他大概正陪着她的“晚晚”,在他们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庆祝着真正的团圆。
也好。颜夕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彻底断了念想,也好。
出院那天,天气意外地好。阳光明媚,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洒进来,暖融融的,却照不进她心底的冰窟。她穿着入院时的那身衣服,因为洗胃和抢救显得有些皱巴巴,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车水马龙,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回那个“家”?那里已经是苏晚晚的领地。
去找朋友?这六年,她的世界几乎只剩下江临,曾经的朋友早已疏远。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颜小姐,江先生让我送您回去……收拾东西。”
是江临的司机老陈。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意味。
颜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地上了车。
车子驶向她住了六年的别墅。越靠近,心脏越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那里承载了她所有的爱恋、期盼、等待,如今却成了她尊严扫地的刑场。
车子在雕花铁门外停下。老陈没有立刻开门,似乎在等里面的指示。
颜夕推开车门,自己走了下去。她站在紧闭的铁门外,仰头看着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建筑。阳光下的别墅,气派依旧,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好,是她当年一棵棵亲手种下的。
曾经,她把这里当做她和江临的港湾,哪怕他经常不回来,她也固执地守着,以为总有一天能焐热他的心。现在才明白,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期限一到,就必须离开。
铁门缓缓打开。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老陈低声提醒:“颜小姐,江先生和苏小姐……不在家。”
他不在。也好。颜夕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客厅依旧整洁明亮,但有些细微之处已经变了。玄关处多了一双女士的高跟鞋,不是她的尺码。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苏晚晚风格的丝巾。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一丝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
这里,正在迅速地被另一个女人的痕迹覆盖。
她径直上楼,走向主卧旁边那个她住了六年的次卧。推开门,里面的一切还维持着她离开那天的样子,甚至床头柜上还放着她没看完的半本书。
她的东西不多。江临在物质上从未亏待她,衣服、包包、首饰,都是名牌,塞满了衣帽间。但她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她没有去动那些昂贵的衣物和饰品。那些不过是金丝笼里的装饰品,带着江临的标签,她一样都不想带走。
她只从衣柜最底层,拖出一个有些旧了的行李箱。打开,开始收拾。
几件简单的、她自己买的棉质衣物。几本她珍爱的、翻旧了的书。一个相框,里面是她二十岁那年,刚跟了江临时,偷偷拍下的他睡着的侧脸。那时候,他眉宇间还没有如今这么重的冷漠和戾气,她看着照片,心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欢喜。
她拿起相框,指尖在玻璃面上轻轻划过,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照片取出,撕成了两半,再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又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枚廉价的银戒指,是她二十岁生日时,用自己打工挣的第一笔钱买的,当时还傻傻地想着,等江临向她求婚时,可以偷偷换上这个。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看的,虽然那天他接了个电话,中途就离开了。还有几片已经干枯的花瓣,是他某次心情好,顺手从花园里摘给她的……
这些被她视若珍宝的、承载着无数细微幸福的“证据”,此刻看来,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笑话。
她把它们一样样拿出来,看一会儿,然后丢进垃圾桶。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
最后,箱子里只剩下几件换洗衣物和几本书,显得空荡荡的。
她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站起身,环顾这个她住了六年的房间。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解脱。
她拖着行李箱,走下楼梯。经过客厅时,目光扫过餐厅的方向。那张长桌,那个她精心准备了生日晚餐、最终却等来致命一击的地方,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她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
老陈等在门口,看到她只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愣了一下:“颜小姐,其他的东西……”
“不要了。”颜夕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
她换上自己带来的那双最普通的平底鞋,打开别墅的大门,走了出去。
阳光依旧明媚,刺得她眼睛有些发疼。她没有回头,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沿着来时路,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外走去。
身后,那栋华丽的别墅,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在她踏出的那一刻,轰然关闭,将她六年的青春和痴妄,彻底锁死在了身后那个看似繁华、实则冰冷的牢笼里。
她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问她:“小姐,去哪儿?”
颜夕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报出了一个地名——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远离这片富人区的普通连锁酒店的名字。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她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瞬间涌进来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大部分是前几天她疯狂联系江临时留下的。
她没有去看,直接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置顶的、她设置了特殊铃声的名字——江临。
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许久,最终,重重落下。
“确认删除联系人‘江临’?”
确认。
那个占据了她通讯录首位六年、让她每一次看到都心跳加速的名字,瞬间消失。
她退出通讯录,点开短信,找到了和江临的对话界面。里面密密麻麻,大多是她在自言自语,问他回不回来吃饭,天气冷了记得加衣,分享一些琐碎的日常……他的回复寥寥无几,且大多是“嗯”、“知道了”、“不回”。
她看着那些自己发出的、充满卑微爱意和期盼的文字,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选中,全部删除。
最后,她点开了微信,将他从好友列表里移除,并且拉黑。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了手机,取出SIM卡,摇下车窗,将那张小小的卡片随手扔出了窗外。
卡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在滚滚车流中,瞬间消失不见。
像是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出租车载着她,驶向一个未知的、但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方向。
城市另一端的连锁酒店房间里,颜夕将行李箱放在墙角。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与别墅的奢华天差地别,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紧绷神经稍稍放松的感觉。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匆匆,为各自的生活奔波。
没有人知道,这个刚刚入住普通酒店的、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刚刚亲手埋葬了自己六年的过往。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便签本和一支笔。这是她刚才在楼下便利店买的。
她坐在靠窗的小桌前,沉思了片刻,然后低头,一笔一划,在空白的便签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写完后,她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将便签纸仔细地折好,放进了行李箱一个隐秘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开始整理那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
动作不疾不徐,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知道,从她走出那栋别墅的那一刻起,那个叫做“颜夕”的、围绕着江临而存在的女人,已经死了。
而现在活着的这个人,需要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窗外,夜幕渐渐降临,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这个巨大的迷宫映照得光怪陆离。
而属于颜夕的、没有江临的世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