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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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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将巨大的落地窗染成一片沉郁的紫灰。
颜夕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步调整着餐桌上的摆设。今天是她的二十六岁生日。长桌正中,一只精致的草莓奶油蛋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周围点缀着几道他或许会多看两眼的菜,烛火摇曳,映着她过分苍白的脸。
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慢吞吞地指向七点。他答应过的,今晚会回来陪她过生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一下,又一下,钝钝地疼。这感觉近来愈发频繁,她只当是等得久了,有些心慌。
八点。菜冷了,又热,再冷。烛泪堆积,凝固成丑陋的红色疙瘩。
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
颜夕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一只被拉满了的弓,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在那一声“咔哒”里。她快步走过去,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顺的笑:“你回……”
话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不止是江临。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身形颀长,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只是眉眼间惯有的冷漠里,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她看不懂的东西。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温婉大方,正浅浅地笑着,手,自然地挽在他的臂弯里。
是苏晚晚。
那个只存在于他偶尔失神时、存在于他朋友讳莫如深的话语里、存在于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惊醒时的猜测中的——苏晚晚。
江临的目光掠过她,扫了一眼餐厅里那桌明显精心准备、却又因等待过久而显得格外寥落的烛光晚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归于平淡。
“颜夕。”他开口,声音是她熟悉的低沉,此刻却像淬了冰,“晚晚回来了。”
晚晚。
多么亲昵的称呼。颜夕跟着他的六年,他从未如此叫过她。她永远是连名带姓的“颜夕”,或者,在某些需要她扮演温顺女伴的场合,一个疏离的“小夕”。
她站在那里,脚底冰凉的触感一路蔓延至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她回来了。苏晚晚回来了。
所以呢?
她看着江临,看着他那张深刻在她生命里六年、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的俊颜,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或者,哪怕一丝愧疚。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沉的、让她窒息的平静。
苏晚晚依偎着江临,目光落在颜夕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怜悯,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浅笑。
江临的视线再次落在颜夕脸上,带着一种最终宣判的决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里,以后是女主人该住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赤脚站在地上而微微蜷起的脚趾,和她身上那件因为准备晚餐而沾染了些许油烟的居家服,最终定格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你,搬出去。”
轰——
有什么东西在颜夕的脑子里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他那句“你搬出去”在耳边反复回响,尖锐刺耳。
女主人?搬出去?
六年。整整两千多个日夜。她二十岁跟了他,把她最好的、最干净的年纪,全都给了他。住在他给的这所金丝笼里,学着收敛所有的棱角和脾气,学着揣摩他的喜好,学着在他需要时出现,在他厌倦时安静地待在角落。她以为,哪怕没有名分,至少……至少她在他心里,总该是有一点点不同的。
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来的承诺。等他某一天,会看见她的存在,会给她一个“江太太”的身份。
原来,她等的,是今天。
是他在她二十六岁生日这天,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告诉她,你该滚了。为他的“晚晚”腾位置。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疼痛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看着他们,看着江临,看着苏晚晚。然后,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后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破碎的凄惶,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江临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耐:“颜夕。”
她止住笑,抬起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烬。她没有再看苏晚晚,只是死死地盯着江临,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江临,我跟了你六年。”
六年青春,换你一句“搬出去”。
江临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一旁的苏晚晚轻轻拉了拉江临的衣袖,柔声道:“阿临,别这样……颜小姐或许需要一点时间……”
“她不需要。”江临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司机在楼下,今晚就搬。”
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粉碎。
颜夕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奇异般地平静下来。她没再说话,转身,没有走向卧室,而是径直走进了餐厅。
江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以为她终于认清现实,准备收拾东西,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却挥之不去。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颜夕走到餐桌旁,烛光映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冰冷的菜肴,也没有去碰那个写着“生日快乐”的蛋糕,而是拿起了放在餐桌一角的一个白色小药瓶。
那是她前段时间失眠,医生开给她的安眠药。瓶身很轻,里面只剩下小半瓶白色的药片。
她拧开瓶盖,没有片刻犹豫,仰头,将那些白色的小药片尽数倒进了嘴里。
干燥的药片黏在喉咙口,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她抓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猛地灌了几口,强行将那些堵塞物冲了下去。
动作快得惊人,也决绝得惊人。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餐桌边缘,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她却感觉不到了。
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灌满了嘈杂的噪音,又或者是她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也好。这样也好。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见苏晚晚短促的惊呼,和江临骤然拔高的、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某种情绪的声音——
“颜夕!你干什么!”
……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
颜夕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白,和头顶缓慢滴注的透明液体。喉咙干涩发紧,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这里是医院。ICU的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稍微一动,胃部传来剧烈的抽搐痛感,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疯狂的自毁。
病房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她的瞳孔和仪器数据,语气平淡:“醒了?算你命大,洗胃及时。以后别干这种傻事,安眠药不是这么吃的。”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一步步走近。
是江临。
他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色是冷的,眼神更是像结了冰,里面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嘲弄和厌恶。
他看着她虚弱不堪的样子,看着她还连着输液管的手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颜夕,”他开口,声音淬着毒,“装可怜扮深情,也要有个限度。”
颜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他。
“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就会内疚?”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像刀子,剐在她的心口,“省省吧。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江临俯下身,凑近她,那双曾经让她迷恋不已的黑眸里,此刻只有令人心寒的疏离和审视。“听着,”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进她耳膜,“就算你今天真的死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地,完成了最后的重击。
“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不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脏了他的眼睛。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彻底隔绝了她和他之间,那点微末的、她自以为存在的联系。
颜夕躺在病床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原来,心死了,是真的不会再疼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