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酒馆》绝望番茄酱

3、冤魂诡谭

　　这京城南城根儿底下，有条背阴的胡同，名叫哑舍弄。
　　这名儿起得怪，因着里头有家老宅，百十来年没人住，却夜夜都有动静，偏生没人敢去探个究竟。
　　传闻在前清光绪年间，有个草台的影戏班子，班主姓皮，一手皮影戏绝活堪称鬼斧神工，尤其是一出《白骨夫人》，演得是活灵活现，直叫人脊背发凉，却又挪不开眼。
　　后来这戏班子赁了那宅子落脚，奇怪的事就发生了。
　　班子来了不过月余，连同班主、学徒并几个帮闲的，十好几口子，一夜之间，全都没了踪影。灶台上还温着粥，行头箱笼一件没少，唯独那些精心雕琢的皮影，一个也没留下。
　　当地官府查了许久，毫无头绪，这便成了轰动一时的悬案，那宅子自此也就荒废了。
　　可这事却没完，邪门的桩桩件件才刚刚开始。
　　打那以后，每逢月晦之夜，云遮星隐之时，哑舍弄深处那老宅里，便有幽幽绿光透出来，那光色青汪汪、冷凄凄的，像极了坟地里飘出的鬼火！
　　与此同时，里头还会传出清晰的锣鼓点子和胡琴声，咿咿呀呀，拉的却不是人间的调子，悲悲切切，勾魂摄魄。
　　更骇人的，那些纸糊的窗户上，纷纷映出影影绰绰的影子，瘦棱棱，薄晃晃，做着各种僵硬又诡异的动作，那分明就是皮影的轮廓！
　　也曾有胆大的醉汉或是不信邪的更夫凑近了瞧过，谁知回来人就疯了，嘴里只反复念叨：活了……皮影活了……他们在窗户后头……看我呢！空的！都是空的！！不出两日，人便已暴毙而亡。
　　白澤坐在裴想之旁边，听这李员外讲恐怖故事，只觉得危言耸听。
　　他瞥了一眼裴想之，这家伙正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撇撇嘴点点头。
　　裴想之：“后来呢？”
　　李员外坐在主位之上，怀里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妾，一张油光满面的肥脸上爬满恐惧。
　　“后来，这事在城里传开，只要是靠近那老宅的人，都会受到小鬼诅咒！日日遭受梦魇折磨，无一例外皆会横死家中！为此，官府都把那儿封了起来，不再许人靠近。”
　　裴想之沉吟片刻，说：“有些棘手啊。”
　　李员外一听，慌了，急道：“道长啊！你可得救救我的小娘子啊！她还这么年轻！可不能就这么横死啊！”
　　李员外一阵鬼哭狼嚎，怀里的小妾也哆嗦着娇嗔起来，两人竟是直接抱着大哭起来。
　　白澤眉头紧皱脸色阴沉，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二人聊得正欢时，被李员外亲自接待，这李员外上来便一头扎进裴想之怀里，矮胖的身躯差点把裴想之压死，安抚了好一会才进入正题。
　　事情是这样的，这李员外的第七十二房小妾，叫菲菲，也就是他抱在怀里的那位，自小便有梦游的病症，一月前，李府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这小妾便做着梦出了李府，直奔哑舍弄深处的老宅。
　　隔天被人在李府门口发现，自此便被恶鬼缠上，夜夜梦魇，寝食难安。期间请来道士神婆数不胜数，皆是无用。
　　今日库房奇遇裴想之二人，得知裴想之一语道破府中鬼事，这李员外便把裴想之奉为高人，死活要他二人解救心爱的小妾，银钱皆不是问题。
　　裴想之见钱眼开，拉着白澤十分干脆接下这桩麻烦事。
　　呕哑嘲哳的哭喊不住往耳朵里钻，白澤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正要发作，旁边的裴想之开了口。
　　“可以了李员外，哭多了对嗓子不好。”
　　他说：“贫道携徒弟既接了你这烂摊子，便不会袖手旁观，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
　　李员外一听，立马止住哭嚎：“全凭道长吩咐。”
　　白澤：……我忍。
　　裴想之：“第一，今晚李府需张灯结彩整夜，每间房门前挂上两顶赤红灯笼即可；第二，今夜这位姑娘绝不可睡着，无论如何需要保持清醒；第三，贫道会在府院中布下阵法，府中所有人子时之后不论任何情况不得走出房门半步。”
　　李员外重重点头，身上的肥肉跟着一颤：“都听道长的！我这就去命人布置！”
　　说着，李员外拉过小妾就要起身，裴想之见状叫住他。
　　“贫道还有一事想要了解。”
　　李员外：“道长请讲。”
　　裴想之：“无意冒犯，不知员外的正妻何在？”
　　李员外闻之脸色有些难看，勉强道：“夫人啊，身患寒疾，卧病在床，身居后院西厢房，恐传染道长，怕是不好见人。”
　　裴想之笑了：“无他，贫道只随口一问。”
　　待送走李员外和他的小妾，裴想之总算把这副高人风范卸下来，一屁股坐进软椅里。
　　白澤瞪着他，怒上心头：“见钱眼开的骗子。”
　　裴想之懒得理他：“好徒儿，有钱不赚非君子啊。”
　　白澤：“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裴想之：“自然，在下心中有数。”
　　“那只肥鸡有问题。”白澤冷声辣评。
　　裴想之一怔，随即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肥鸡！老板你可真幽默！”
　　“他身上有羽衣人的气息。”白澤无视裴想之的笑声，说。
　　裴想之：“哎呀老板，火眼金睛！我们要想走出幻境，可就得把这一妖一鬼逮出来问个明白了。”
　　白澤冷哼：“不用你说。”
　　裴想之：“既如此，那我们就先从这哑舍弄搞起。”
　　·
　　未时三刻，哑舍弄老宅门前。
　　两人看着颓旧破败的木门，脑海中同时闪过白澤那家凋零的酒馆模样，一时不由愣怔。
　　裴想之捂嘴憋笑，白澤又怒又尴尬，先一步推开门走进去。
　　门轴发出一声垂死呜咽，陈年霉朽混合着尘土扬了两人一脸。
　　宅子不算大，前后两进院，前院种着棵枯死的老树，东西两厢房，后院正中一口枯井，密密麻麻爬满藤蔓，东西两厢房，柴房挤在西厢房一侧。
　　裴想之一踏进后院，眼里便满溢兴奋之色。
　　“这宅子可不是给人住的，若真如李员外所言，那出租宅子的人就是图谋不轨，租赁宅子的戏班子就是白痴。”
　　白澤看着他，好奇道：“展开讲讲。”
　　裴想之：“这地方凶得很，正宅直对窄长巷弄，煞气直冲；前院所种老树乃槐树，槐树又称‘木中鬼’，为阴木，极易招鬼；后院正中置深井，封魂，大凶。”
　　白澤不置可否：“凡人不都把这些东西当做封建迷信吗？”
　　裴想之摇头：“糊涂！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自是有其真理所在。”
　　白澤：“你的老祖宗也教你招摇撞骗吗？”
　　裴想之尴尬挠头：“生活所迫生活所迫，废话少说，进屋看看。”
　　厢房内部空间相对逼仄，布置单一，并无什么异常发现，两人这便转进正堂。
　　正堂里昏暗异常，没有寻常人家的桌椅摆设，只有残破的蛛网如惨白的裹尸布，从房梁上垂落，在几乎凝滞的空气里微微颤动。
　　地面积着厚厚一层灰，踩上去软陷无声，转头，两人的目光便直直撞进掉漆的瓦墙。
　　那四面墙壁上，竟爬满黑色的影子！
　　这些东西看起来并非实物遮挡光线形成的阴影，而是由凝实的黑暗汇聚而成。
　　它们扭曲、拉长，或作扬鞭策马状，或作挥袖起舞状，像是百年前未终演的皮影戏，其魂魄精粹被永久烙刻在方寸之间。
　　“难道这就是那肥鸡口中的鬼火？”
　　白澤不掩话中嘲讽。
　　裴想之凑近墙壁，拿指腹蹭了蹭那些影子，眉头微蹙。
　　温热的指尖抚过之处，影子隐约褪色，或者说，这些黑色实体在闪躲，露出其下粗粝的磨面。
　　裴想之猛地抓住一团黑影，丝丝灵力汇聚，烫得上面的实体四下乱窜，呲呲啦啦化为雾气消散。
　　“这是！”
　　待看清掌心躺着的东西，两人俱是一惊。
　　那是一张被粗暴割下的人皮！
　　“有点水平！切面平整，质地柔软，就是皮肤保养不太好，有些粗糙啊。”
　　裴想之捏着那块人皮，吐槽道。
　　白澤看鬼一样看着裴想之：“你还是不是人？”
　　裴想之：“在下高人是也。”
　　白澤没理会，手腕一转，自掌心升起一团火焰，向墙面上一挥。
　　墙壁上的黑影遇热纷纷尖叫着抱团奔逃，全都挤在房顶一角，形成一大块黑蜡。
　　白澤手上用力，火焰更盛，那块黑蜡便开始融化，黏黑的稠液四溅，如墨般顺着墙缝流下来，腐蚀至深，隐隐可见断裂的废砖。
　　白澤：“恶心。”
　　黑影在高温的灼烧下化为水汽飘散，受其覆盖的皮肤组织便失了控制掉落在地。
　　裴想之见烧的差不多了，上前将这些人皮聚拢起来。
　　“这是脸皮，这是手皮，这是腿毛……”
　　裴想之嘴里嘟囔着，在里头挑挑拣拣分类归置。
　　不出一会，几小堆人皮便已摆放整齐。
　　“这些身体组织并非出自一人，这几堆里便能找到三人的同源气息。”
　　裴想之说着，示意白澤把其他三面墙也给洗涤洗涤。
　　白澤忍气吞声，一把火连着房顶都给烧透了。
　　“拼起来。”
　　白澤挡着嘴站远，命令裴想之。
　　裴想之摊摊手，领命：“得嘞。”
　　手艺人干活就是快，不到一刻钟，十三副人皮框架就拼好了。
　　这些人皮拼图中，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尽管七零八落，但确为人形无异。
　　不过奇怪的是，李员外讲，这戏班子消失可在百来年前，人类皮肤组织还能保存如此完好，当真秘法了得。
　　“哇哇哇，这么多人！伤天害理啊。”
　　白澤凑近，说：“肥鸡说那戏班子总共就十几口人。”
　　“想必，这些东西就是从那十几口子身上割下来的。”
　　裴想之更加笃定：“什么人间蒸发，分明是他杀。”
　　白澤罕见赞许他：“扒下人皮做皮影，装神弄鬼，骨头或许也在这宅子里。”
　　裴想之：“你说得对，我们……”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不远处一声闷响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