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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仙酒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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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当属人间。所谓人心难测,诚不欺我。
这条被夹在高楼大厦缝隙里的老旧巷子,叫做“回头是岸”巷,名字挺禅意,但环境实在配不上。
青石板路坑洼不平,两旁电线杆上贴满了各种治疗疑难杂症和重金求子的小广告,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隔壁餐馆的地沟油味。
白澤站在巷子最深处,看着这扇招牌歪斜的大门。
他身量极高,穿着一身看似朴素的月白色长衫,银白色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当得是精致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可此时那双金色眼瞳里,正燃烧着势要“夺眶而出”的怒火,死死盯着门楣上那块新挂上去,墨迹还未干透的匾额——
“神仙酒馆”。
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字迹带着不拘一格的狂野。
想他堂堂上古神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是祥瑞的象征,走到哪里不是被奉为上宾?如今却沦落到这人间污糟小巷里,开这么个破酒馆求生。
原因无他,他被骗了。
数月前,朱厌那个混蛋顶着一张憨厚老实的痴脸,拿着一份所谓的“天庭内部高回报理财项目”找上他,说得天花乱坠,满嘴跑火车,讲什么跟着他投资幽冥忘川河畔的房地产,稳赚不赔!
他当时人傻钱多,鬼迷心窍,把自己积攒了上万年的家底,连带着几件心爱的法宝,全都拿来入了朱厌的股,跳进为他量身定制的杀鱼盘。
结果可想而知。
朱厌卷款潜逃,只给他留下一张字条:知识就是财富,骗到就是赚到,感谢白澤大人的慷慨投资。
白澤想起朱厌就气得牙根痒痒,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没有切实直接的证据,天庭财务管理处根本不管,白澤只能当个冤大头,吃下这个哑巴亏。
破产了。彻底破产了。
连回昆仑山的盘缠都凑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能动用最后一点零碎灵石,租下这个破地方,指望靠卖酒赚点路费,顺便打探朱厌那个杀千刀的线索。
“开业大吉。呵。”
白澤站在店门口感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暴躁。
他抬手想整理一下匾额,谁知那木匾“嘎吱”一声直接掉下一个角,斜挂在空中,更显凄惨。
正要跳脚,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
“啧,这位老板,看您印堂发黑,眉宇间破财之相缭绕不散,近日必有大额财务损失之灾啊。”
白澤猛地回头。
巷子拐角处,不知何时支起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一张破旧木桌,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太极图。
桌旁坐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松松垮垮,更显得他身形清瘦。
白澤本就心情恶劣,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他几步跨到摊前,金色瞳孔眯起,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年轻人没急着开口,而是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他脸上架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指了指身旁立着的竹竿,上面挑着一面白布幡,上书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铁口直断裴半仙,不准不要钱。”
他堂堂上天庭最有名的暴发户,还需要一个人类骗子指点吉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还没发作,裴想之慢悠悠开口:“老板,火气别这么大嘛。在下虽目不能视,但心境明亮。你这破财之相明显是遭小人算计,怕是连棺材本都赔进去了吧。”
他语气里的笃定和那点微妙的同情正好戳在白澤的心尖。
“小人……”
白澤咬牙切齿,朱厌那张可恶的嘴脸又开始在眼前晃悠。
“装神弄鬼!区区凡人把戏,有多远滚多远。”
裴想之闻言并未生气,反而愈加兴奋。
“哦?看来老板并非凡人?不慌,在下不仅能算凡人吉凶,亦可解非凡之物的烦恼。”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那块牌匾:“看您这酒馆新开,想必需要聚拢人气,以驱邪避凶,在下可为您的酒馆量身打造一套风水局,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不需要。”白澤斩钉截铁拒绝。
跟这种骗子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拉低自己的格调。
正当他转身要回酒馆,不料裴想之一句话便把他钉在原处。
“老板,您身上……是否带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小东西,木质、形状不规则,带着点烧焦痕迹?”
裴想之故作沉吟,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此物与算计您的那位有些关联,煞气缠绕,实在不祥啊。”
白澤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裴想之的脸。
“你真瞎假瞎?”
“在下真诚交易,从不诓骗金主。”
他怀里,确实揣着一样东西——朱厌逃走时,落下一小块木屑,像是从什么器物上崩下来的,边缘确实有烧灼的痕迹。
后来他用了各种方法探查,这木屑都毫无灵气波动,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白澤心中警铃大作,这东西除了他和朱厌,绝无第三人知晓,难道这瞎子是朱厌的同党?
“你究竟是谁?”
裴想之无辜摊手:“一个混口饭吃的瞎子罢了,老板若不信,权当在下胡言乱语。”
说着,他作势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站住!”白澤喝道。
“你说,这东西怎么了?”
裴想之勾勾唇角,慢条斯理道:“此物乃引信,确切说,是个标记。持有它,算计您的人,还能找到您。
当然,它自然也能帮您找到对方,是福是祸,端看您如何运用。”
他这话说得巧妙,虽模棱两可,却精准摸透白澤的心思。
找到朱厌,这是白澤目前最强烈的愿望!
“如何运用?”白澤追问,语气不自觉带上急切。
裴想之笑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搓了搓,做了个全宇宙通用的手势:“老板,天机不可泄露。咨询费,承惠,只需五百块。现金还是扫码?”
“……”
白澤看着他那熟练无比的动作,刚刚升起的一丝疑惑瞬间被怒火取代。
果然还是个骗子!绕了半天,就是为了要钱!
“没钱!”白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话确实没错,他是真没钱了。最后一点积蓄都用来买这批劣质酿酒原料了。
裴想之闻言,惋惜地叹了口气。
“那就爱莫能助了。不过老板,看在你我今日有缘,奉送您一句——
今夜子时,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最好都待在自己店里,千万别出来。尤其是……别去碰后院那口枯井。”
说完,他也不等白澤反应,利索地收起摊子,将那面“裴半仙”的白布幡往肩上一扛,挂着根盲杖,嗒嗒嗒地敲着地面,转眼消失在巷子深处。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欠揍感。
白澤站在原地,气得脸色发白。
枯井?他这破酒馆后院,确实有一口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枯井,他都没怎么在意。
不过这神棍是怎么知道的?
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块焦黑的木屑,又看了看裴想之消失的方向,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烦躁和疑虑。
什么开业大吉,真是诸事不顺!
……
这事很快翻篇,夜色渐深,回头是岸巷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箱边翻找食物的窸窣声。
白澤待在空无一人的酒馆里,看着寥寥几张歪歪扭扭的桌椅,心情愈发憋闷。
他尝试用神力感知那块木屑,依旧一无所获。想到裴想之的话,他更是心烦意乱。
“装神弄鬼!危言耸听!”他恨恨骂道,“本座偏不信邪!”
然而,当子时的更鼓敲响时,白澤还是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万籁俱寂。
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随即更加恼怒。
果然是被那个瞎子神棍给耍了!白白影响了他的心情!
就在他准备回后间休息时,一阵若有似无的呜咽声,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极其诡异,不像是风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断断续续的哭泣,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寒意。
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正是……后院!
白澤浑身一僵,猛地看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裴想之的话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回响——“今夜子时,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尤其是……别去碰后院那口枯井。”
理智告诉他,不要理会,那神棍就是个骗子。
但身为瑞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
万一……万一这真的和朱厌有关呢?万一那神棍说的有一句是真话呢?
他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悄无声息地走到后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后院不大,杂草丛生,月光惨白地照在那口黑黢黢的枯井上,井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嘴。
此时的呜咽声,变得更加清晰,正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白澤屏住呼吸,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他悄步走到井边,小心翼翼地向井下望去——
井深不见底,只有浓郁的黑暗和那股带着湿冷气息的呜咽。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冰凉井沿的瞬间,一个带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吓得他差点直接跳进井里!
“哎呀呀,不是说了嘛,让您别碰这口井。”
白澤骇然回头,只见裴想之不知何时,正悠闲地坐在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树的枝桠上,两条长腿晃晃悠悠。
巨大的墨镜依旧遮着眼,手里却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你?!”白澤又惊又怒,“你怎么进来的?!”
他明明锁了门!
裴想之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走进来的啊。老板,您这防范意识太差了,门锁形同虚设。”
他指了指那口井,语气带着些幸灾乐祸,“看来,您还是没听劝。这下好了,把‘它’给吵醒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井里的呜咽声骤然变大,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泣,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正从井口缓缓弥漫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