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46、时光机

　　自从那场引发风波的直播，再加上尹一那条语焉不详却暧昧十足的微博——“介绍一下，某人强迫的，下次游戏我不会再输了。”

　　尽管唯粉们仍在奋力控评，但“一见钟情”CP粉的队伍，终究还是如同雨后的春笋，悄无声息却又顽强地冒出头，开始壮大。

　　CP粉们在超话里普天同庆，在她们眼里这条微博和官宣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在路人和唯粉眼里只不过是剧宣罢了。

　　势头渐起，甚至惊动了经纪人李晶。

　　电话打来时，尹一正窝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偷闲，看到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下，做贼似的瞄了一眼不远处看剧本的秦凌。

　　他走到角落，按下接听键，声音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稳：“李姐？”

　　李晶的声音带着一丝的疲惫，开门见山地问起了CP粉的事。

　　尹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含糊其辞地用“配合剧方宣传”、“增加话题度”搪塞过去。

　　幸好，李晶最近的精力大半被林夭夭牵扯着，他最近资源不断，热度蹿升，本是好事，可他和霍光之间关系好像又变得不简单，这让李晶焦头烂额，无暇深究尹一这边细微的不对劲。

　　最后，李晶照例叮嘱了几句“专注事业”、“别乱谈恋爱”，尹一听着，心虚地“嗯嗯啊啊”应着，后背几乎要沁出一层薄汗。

　　直到电话挂断，他才长长舒了口气，像完成了一场高难度的潜伏任务。

　　秦凌从剧本里抬起头，递给他一个了然又带点戏谑的眼神，无声地用口型问：“潜伏成功？”

　　尹一瞪回去，用口型回敬：“都怪你！”

　　风波暂歇，日子重新流淌回平静的轨道。

　　剧组的生活单调却充实，日复一日的拍摄中，离《天下》杀青的日子，转眼只剩半个多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化妆间里投下温暖的光斑。

　　化妆师小蓝正小心翼翼地给尹一整理头套。冬青的打戏多，发髻极易松散，需要格外仔细。

　　尹一闲不住，拿着他那页台词少得可怜的剧本扇风，目光瞟到刚下戏走进来的秦凌，眼睛一亮，立刻扬声道：

　　“李蛰——！”

　　这一声唤得又清又亮，带着理所当然的娇气。

　　见秦凌闻声看过来，他理直气壮地伸出手：“你带水了吗？我渴了。”

　　秦凌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拿起自己的保温杯走过去，用食指关节轻轻点了点尹一的额头：

　　“小迷糊蛋，早上出门前我是不是特意提醒你了？一转身还是忘了。”

　　尹一微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日光灯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带了不就好了？什么你的我的，差不多嘛。”

　　他舔了舔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有些干燥的嘴唇，一副天经地义的小模样。

　　秦凌在他对面的化妆凳上坐下，纵容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宠溺：“你啊……真是个呆呆。”

　　“呆呆”两个字像点燃了炮仗的引线，尹一瞬间炸毛，要不是小蓝正固定着他的发髻，他能直接跳起来：“秦凌！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呆呆。” 秦凌从善如流，眼底笑意更深，又慢悠悠地追加了一声，“呆呆~”

　　尹一气结，想翻个大大的白眼，眼风扫到旁边正在拍摄花絮的摄像机镜头，硬生生忍住了，只甩出一句法语：“Ta gueule!（闭嘴！）”

　　秦凌立刻极其捧场地露出惊叹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箴言，鼓掌道：“哇哦！我们一一太厉害了！居然还会法语！”

　　那语气，那神态，充满了百分百的真诚与情绪价值。

　　这夸张的赞美精准地搔到了尹一的痒处。他立刻被顺毛，骄傲地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脯，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

　　“哼，那是！我可是尹家的少爷，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好吧？厉害着呢！”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像只开屏的小孔雀，“俄语、意大利语、韩语、日语……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会的！”

　　一旁的小蓝看着平时清清冷冷的尹一露出这般孩子气的可爱模样，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连整理头发的手都停了下来，满脸的姨母笑。

　　秦凌眼中柔光潋滟，伸手帮他把额前一缕不听话的碎发拨弄好，顺势提出要求，声音低沉诱哄：“这么厉害？那尹老师教教我呗？”

　　少年眼珠滴溜溜一转，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狡黠光芒。

　　准备恶作剧的小狐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教学：“那你跟我念——Босс.（俄语：老大）”

　　秦凌蹙眉，配合地摇头：“这个太难了，舌头绕不过来。换一个简单点的？”

　　尹一从善如流，立刻换了一个：“那……Capo（意大利语：老大），这个总简单了吧？”

　　秦凌状若思考，然后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嗯，这个听起来不错，我好像学会了。”

　　尹一闻言，立刻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摄影师，连连招手：“大哥！快！镜头对准他！录下来！让大家一起听听秦同学的学习成果！”

　　他势要将秦凌出糗的时刻永久记录。

　　在尹一期待的目光和镜头注视下，秦凌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锁住尹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流淌出一连串缱绻的音节：

　　“Neonato（意语：宝宝）。”
　　“Дорогая.（俄语：亲爱的。）”
　　“Mein Geliebter.（德语：我的爱人）。”

　　他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单词都咬得极其标准，带着一种缠绵的意味。

　　尹一脸上的笑容和得意瞬间凝固。

　　还没等秦凌最后一个音节完全落下，尹一整张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要用双手捂住秦凌那张使坏的嘴，声音又羞又恼，几乎变了调：

　　“秦凌！你又耍我！！这段不许播！剪掉！必须剪掉！”

　　羞愤交加之下，他无处发泄，抬脚就踹了一下对面秦凌坐着的凳子腿。

　　秦凌配合着“哎呦”一声，顺势从凳子上滑坐到地上，还非常戏精地捂住胸口，朝着摄像大哥的方向哀嚎：

　　“唉哟喂！摄像大哥你快拍！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位荧幕上矜贵的大帅哥，私下是怎么暴力霸凌同事的！天理何在！公道何存啊！请大家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尹一已经整理好被自己弄乱的衣摆，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个戏精，没好气地道：“摄像大哥才不会听你的呢！”

　　秦凌不依不饶，甚至抬手假意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更加慷慨激昂，仿佛蒙受了千古奇冤：

　　“苍天啊！这八月的天怎么突然就下起雪来了？原来是有比窦娥还冤的冤情啊！请苍天明鉴——！”

　　他这浮夸的表演把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都逗得前仰后合，化妆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两个人，简直是沉闷剧组里的快乐源泉。

　　尹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还是弯腰伸手把他拉起来，嘴里不忘吐槽：

　　“好啦好啦！苍天已经明鉴过了，她托梦跟我说，是你脑子里起了个坑，积水了，才会大白天看见八月飞雪！”

　　“一一的嘴真是越来越毒了。” 秦凌就着他的力道站起来，顺势凑近，温热的呼吸故意拂过尹一通红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沉而暧昧地问，“你说……我亲你的时候，会不会被毒死啊？”

　　“滚！” 尹一的回应是笑骂着又一记没什么力道的轻踹。

　　片场的时光，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存在，变得飞快而快乐。

　　尹一偶尔会望着秦凌和工作人员谈笑的侧影出神，心底悄悄祈愿：如果每一天都能这样快乐就好了，如果杀青的日子能来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夜幕降临，今晚要拍的是夜戏。

　　冬青总是很忙，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清理敌人的路上。

　　尹一穿着利落的夜行衣，独自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候场，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四下寂静。他忽然朝着下面喊，清亮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得很远，带着依赖和亲昵：“李——蛰——！”

　　看到底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闻声抬头，他笑着用力挥挥手，像是怕他看不见：

　　“泥嚎呀！我是你最忠诚的侍卫冬青呀！快上来！这里的风景——超——级——好！”

　　秦凌仰头看着屋顶上那个被月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少年，心软得一塌糊涂。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利落地找到梯子，三下两下便轻盈地攀了上去，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底下看到这一幕的申导嫌弃地摇摇头，对自家小子这副召之即来的没出息样子没眼看。

　　两人并肩在屋脊上坐下，瓦片微凉，衣角挨着衣角，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尹一忽然惊喜地指向天际，扯了扯秦凌的袖子：“快看！是星星！”

　　秦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夜空深邃，星子稀疏，他故意逗他：“星星有什么特别的？你怎么不让我看月亮？”

　　少年转过头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纯粹的认真，微微嘟起嘴反驳：“这颗就是最特别的！它是我的朋友！”

　　秦凌不动声色地将放在身侧的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慢慢向左移动，轻轻覆上尹一微凉的手背，声音放得又低又柔：“是吗？那……你向我介绍一下你的星星朋友，好不好？”

　　“好啊！” 尹一来了兴致，悬空的双腿不自觉地轻轻晃荡起来。

　　“你看，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它！它叫小六。” 他的语气笃定而自豪。
　　秦凌失笑，忍不住抬杠：“可是，每天晚上最亮的星星可能都不一样啊？”

　　“我不管！” 尹一执拗地坚持，带着孩子气的霸道，“我看的时候，最亮的那颗就是小六！”

　　“好，好，你说哪颗就是哪颗。” 秦凌从善如流地妥协，又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叫小六？不叫小七、小八？”

　　这个随口的问题，却像一把无意中触碰到旧琴弦的拨片，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鸣。

　　尹一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淡去，晃荡的腿也慢慢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鳞次栉比的瓦片上，声音变得轻而飘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没遇到奶奶前，也没被接到尹家的时候……妈妈很少管我，每个月就给我500块钱让我自己安排。”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攒勇气，“有一次，早餐店的阿姨扔了一双旧鞋子出来，绿色的，虽然有点脏了，但很好看。我……我就去问阿姨，能不能送给我。”

　　“阿姨心很好，她不仅答应了，还帮我把鞋刷干净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对那微小善意的感激，随即又染上一丝苦涩，“就是，鞋有点小了，穿着走路，脚后跟磨得全是血，很吓人。但那是我最好的一双鞋了。”

　　“周围的小朋友看到……都觉得我是个怪人，不愿意跟我玩。”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难过，“只有星星愿意陪我。我对着它许愿，有些愿望，真的实现了呢！难过的事情跟它说了之后……好像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至于为什么叫小六……”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让秦凌心碎的酸楚，“因为街口卖菜的婆婆，见人就说‘六六大顺’，客人听了高兴，就会多买些菜。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祝福都给它，所以就叫它小六啦。”

　　晚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沉默。

　　秦凌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地揪紧了。他终于明白，少年那份看似莫名的自卑、对认可的渴望、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不安，其根源究竟深埋何处。

　　他没有说出任何苍白的安慰，只是收紧了手掌，将尹一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进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用力地握了握，声音低沉而坚定，立下一个永恒的誓言：

　　“以后，我也做颗独属于你的星星。”

　　尹一没有挣脱，反而像抓住浮木般，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反过来紧紧攥住了秦凌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迷茫：“可是……马上就要杀青了。”

　　杀青，意味着这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剧组即将解散，意味着他们要回到那个复杂喧嚣的真实世界，意味着此刻紧密相连的轨迹可能要被迫分开。

　　秦凌侧过头，月光温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目光深邃而温暖，像包容一切的大海：“傻一一，杀青了，又不代表我们要分开。”

　　这句简单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尹一心头的焦躁和隐约的恐慌。

　　是啊，杀青只是故事的暂停，而不是他们之间的结局。

　　今晚的月光格外温柔，如水般浸润着并肩坐在屋脊上的两人。

　　尹一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的凉意，和身边人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气息。

　　这一刻，万籁俱寂，少年的身边，只有温柔的晚风，和他温柔的爱人。

　　而他，则微微侧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的少年。

　　那眼神里，盛满了无需言说的珍视和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意。

　　月光下这依偎的一幕，连同漫天繁星一起，永久地收录进了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