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下的契约》昭明辞

75、第七十五章：山区学校的"光"

　　庆功宴的喧嚣和那支滚烫的绘图笔带来的心悸，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复杂难言的沙滩。林薇将那只价值不菲的笔仔细地收进抽屉最深处，像藏起一个灼人的秘密，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一秒，心底那些疯狂滋生的念头就会破土而出，长成她无法控制的参天大树。

　　她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光行者”计划的持续推进中。城市的的故事仍在继续，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更遥远、更需要“光”的地方。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从一位做公益的朋友那里得知，在距离城市几个小时车程的偏远山区，有一所几乎被遗忘的希望小学。学校条件极其艰苦，师资匮乏，孩子们每天要翻山越岭才能来上课，但一位姓杨的老教师，却在那里坚守了整整三十八年，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和难以想象的毅力，撑起了一代又一代山里娃的读书梦。

　　朋友发来的几张随手拍的照片，像针一样刺痛了林薇的眼睛——斑驳的土墙教室，用石头垒起的课桌，孩子们冻得通红却充满渴望的脸庞，还有杨老师那布满风霜、却笑得无比慈祥的面容。

　　一种强烈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这才是真正需要被看见的‘光’。」她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

　　然而，这个决定意味着巨大的挑战。山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拍摄条件极其艰苦，预算和时间的投入都将远超之前的城市寻访。更重要的是，这完全跳脱了商业营销的范畴，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公益项目。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走进了顶层办公室，准备向那座冰山陈述这个大胆的、甚至有些“不务正业”的想法。

　　出乎她的意料，江辰在听完她有些磕绊却难掩激动的陈述后，并没有立刻否决。他沉默地看着她带来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目光在杨老师那张脸上停留了格外久的时间。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问：“你的具体计划？预期达到什么效果？对‘觅光’品牌的价值是什么？”

　　林薇早已准备好了腹稿，她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回答：“计划将杨老师和孩子们的故事纳入‘光行者’，并非单纯的慈善捐助，而是通过记录和传播这种极致坚守和求知若渴的精神，与‘觅光’‘发现微光、传递希望’的品牌内核进行深度绑定。这能极大提升品牌的情感高度和社会责任感形象，其带来的长期口碑价值和用户好感度，是任何硬广都无法比拟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当然，这需要额外的预算支持。我申请一笔专项费用，用于本次拍摄以及……对学校的一些实质性的物资捐助。”

　　说完，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判决。她已经做好了据理力争、甚至被全盘否定的准备。

　　江辰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照片上，指尖在杨老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可以。”他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无波，“预算我会让赵哲额外批复。物资捐助清单，列详细给我。”

　　他甚至没有询问金额！就这么……答应了？！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再次席卷了她！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谢谢江总！我……我一定……”

　　“去吧。”他打断她，已经低下头重新看起了文件，仿佛只是批准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差旅申请，“注意安全。那边信号不好，保持通讯畅通。”

　　最后那句叮嘱，轻描淡写，却像羽毛一样，极轻地搔过林薇的心尖。

　　「又是……错觉吗？」她不敢深想，压下狂跳的心，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有了尚方宝剑，一切进展神速。赵秘书的效率惊人，预算和物资以最快的速度到位。林薇亲自挑选了团队里最吃苦耐劳、也是最富同理心的几名成员，组成了一支精干的“特别行动小组”。

　　出发那天清晨，天色阴沉。几辆装满拍摄设备和捐赠物资的越野车停在辰星大厦楼下。

　　林薇正在最后清点物品，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车窗降下，露出赵秘书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林小姐，”他递过来一个看起来十分结实厚重的卫星电话，“江总吩咐，带上这个。山区信号不稳定，以备不时之需。”

　　林薇接过那沉甸甸的电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谢赵秘书。也……麻烦您谢谢江总。”

　　赵秘书推了推眼镜，微微颔首，车窗升起，车子无声地驶离。

　　「资本家偶尔流露的人道主义关怀，真是……致命。」她握紧了那台冰冷的卫星电话，将它小心地收进随身背包的最里层。

　　路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曲折。几个小时的高速后，便是颠簸不平、蜿蜒盘旋的盘山土路。车轮卷起漫天黄尘，手机信号从满格逐渐衰减，最终彻底消失。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变为贫瘠的山峦，一种与世隔绝的苍凉感扑面而来。

　　当车队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那座藏在大山褶皱里、只有几间低矮土坯房的小学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比照片上更加破败，更加真实，也更加……沉重。

　　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小脸冻得通红，却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好奇而怯生生的目光，围拢过来。杨老师搓着满是冻疮的手，笑着迎上来，那笑容朴实得像山间的石头，却带着能击穿人心灵的力量。

　　拍摄工作就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展开。困难远超预期：电力供应不稳定，经常突然断电；山区气候多变，阴雨不定；孩子们面对镜头极其害羞，沟通需要极大的耐心……

　　林薇和团队成员们彻底放下了都市精英的架子，挽起袖子，什么都干。帮厨娘劈柴烧火，给孩子们分发带来的新文具和冬衣，甚至一起动手修补漏风的窗户。

　　她看着摄影师为了找一个好的机位差点滑下山坡，看着剪辑师就着昏黄的煤油灯整理素材，看着平时最爱美的实习生小姑娘毫无怨言地抱着流鼻涕的孩子哄睡……一种前所未有的团队凝聚力和使命感，在每个人心中油然而生。

　　这里没有KPI，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最真实的感动和最纯粹的付出。

　　林薇自己更是全身心投入。她不再只是一个记录者，更成了一个参与者。她用那支冰冷的绘图笔，在颠簸的车上画下分镜草图；她耐心地蹲在地上，听孩子们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磕磕绊绊地讲述他们的梦想——有的想走出大山去看海，有的只想当个像杨老师一样的老师，让村里的弟弟妹妹都能读书。

　　那种强烈的反差和纯粹，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心灵。她觉得自己带来的所谓“帮助”如此渺小，而从这片土地和这些人身上汲取到的力量和感悟，却如此深厚。

　　一天傍晚，骤雨初歇，天空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杨老师带着孩子们在泥泞的操场上唱歌，歌声稚嫩却响亮，穿透寂静的山谷，飘向远方。

　　林薇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下意识地摸出那个卫星电话，鬼使神差地，对着彩虹，对着歌声，按下了录制键。

　　直到十几秒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卫星电话不是这么用的！而且她这是在干嘛？给那座冰山发山区实况吗？！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按停，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想删除掉这段莫名其妙的视频。

　　然而，就在她慌乱操作的时候，一条新的短信，竟然奇迹般地通过卫星信号，钻了进来。

　　发信人，依旧是未知。

　　内容，依旧简洁到吝啬：

　　「嗯。」

　　只有一个字。

　　像是在回应她那愚蠢的、并未成功发送的录制行为。

　　又像是在说，他知道了。知道了这里的彩虹，知道了这里的歌声，知道了……她此刻的心情。

　　林薇握着电话，站在原地，漫天的霞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山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和寒意吹过，她却觉得浑身滚烫。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那座冰山……似乎真的，无所不在。

　　而她心底那份原本清晰的、关于离开还是留下的天平，再次因为这一个冰冷的“嗯”字，而剧烈地、失控地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