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宝莲无香

6、亲人（3）

　　一瞬间，朱明的睫毛颤了颤，蓦然睁开眼睛。

　　她抬起头来，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压得酸痛的胳膊，霍然发现窗前有个颀长的身影，不禁转过头望去。

　　只见那人站在窗前，背对着窗户，正在望着自己。他身后的窗外是初升的旭日，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在他身体周围镶了一道金边。

　　长身玉立，骤然出现在眼前，宛如闪着金光，晃得她一时有些眼花。

　　朱明甩了甩头，伸出一只手去，凭空举起，好似要遮蔽阳光，又像是阻挡那人的目光。

　　顾长赢望着朱明，见她怔怔的，蓦地微微一笑：“你醒了？”声音很轻，低沉而富有磁性。

　　朱明这下彻底清醒过来，霍然站起身来，和顾长赢打招呼：“您好！请问您是？”朱明心里有种隐隐的猜测，一时又不能确定。

　　顾长赢没有回答朱明的问话，缓缓说道：“昨晚辛苦你了。我紧赶慢赶，总算回来得不算太晚。”

　　刹那间，朱明心中的猜测坐实，面前这人正是那位顾先生，昊天的爸爸，顾长赢。那个名字同样也是夏天的别称，写得一手漂亮硬笔字的人。

　　“不晚，不辛苦。”朱明机械地答道。

　　原本，在绿子的提醒下，她一早在心里排练过，倘若顾长赢回来后，向自己兴师问罪，自己要如何当仁不让地据理力争。不说推卸责任，但绝不背锅。不过，昨晚电话里，顾长赢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一再安慰她并道谢，如今回来，当面又这样客气，朱明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顾长赢缓缓说道：“我买了早餐，你去洗漱一下，随便吃一点。”

　　昊天住的是单人病房，休息区有两个单人沙发椅，中间的圆几上摆着几样外卖的手提袋。

　　“有好吃的！”床上的昊天突然睁开眼兴奋地叫了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顾长赢含笑道：“早知道你醒了，还装睡！”

　　朱明关切地上前察看，询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昊天嘻嘻笑着，不以为然地说：“早就好了！我就说没事嘛！”似乎是看到他回来的缘故，昊天心情十分愉悦，语调轻快，明显地多了几分调皮。

　　顾长赢脱下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子向上挽了两折，嘴里说着：“我来照顾他，你去洗漱、吃饭，一会儿该凉了。”

　　这句话是向朱明说的，他的目光却并未看向朱明，径自转身向卫生间走去，片刻后，手上端着一盆温水回来，盆沿上搭了一条折叠得十分整齐的毛巾。

　　朱明站在一旁，看着顾长赢熟练地为昊天擦洗手脸，二人举止间十分亲昵，充满温馨，心想，倒是个十分称职的好爸爸。

　　顾长赢手里忙着，眼角的余光瞥见朱明仍站在一旁，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好似会说话一样：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虽没出声，朱明却仿佛清楚地听到了他的问询。

　　朱明没来由地有些脸红，赶紧回身快步走进卫生间去洗漱。

　　昨天宋妈为他们送来的生活用品非常齐全，还细心地为她准备了洁面乳和护肤用品，都是质量上乘的品牌。

　　朱明刷着牙，望着镜中的自己，回想自己刚才的失态，为什么盯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看，许是因为他照顾昊天的那股温柔细致劲儿。能这样照顾孩子的男人应该是内心温暖有爱的人，也一定是个好爸爸。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甩头，马上否认：不，未必。

　　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她小时候，爸爸也曾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她，她曾以为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然而，事实却不是。

　　朱明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外面那爷儿俩在小声交谈，她无意于偷听别人的谈话，却忍不住地竖起耳朵，去仔细捕捉他们的声音。

　　“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是嘱咐过你不要乱吃东西的吗？”是顾长赢的声音，语气十分温和，虽是反问，但话语中却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

　　齐昊天的声音传来，明显地带着自责：“其实我不想吃那个布丁的。可是姐姐说，爷爷不喜欢小孩子挑食，我就吃了一个。”

　　“姐姐？”顾长赢的语气中瞬间涌上戒备之意，“哪里来的姐姐？”

　　昊天不以为意地接口答道：“就是那个叫佳琪的漂亮姐姐啊！宋妈跟她说我是‘三叔家的小儿子’，可不是得叫姐姐嘛！”

　　顾长赢扑哧一笑，顺口答道：“没错，照这样说，是要叫姐姐。”接着，他话锋一转，随口问道：“你说姐姐很漂亮，你很喜欢姐姐吗？”

　　昊天停顿了片刻，似乎想了想，才回答道：“也说不上。”继而，语调欢快地补充一句：“我更喜欢朱明老师。”

　　顾长赢没想到昊天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朱明身上，不禁一怔，随即微微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突发过敏，把她给吓坏了，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守了你一夜？”

　　朱明梳洗完毕，扭开卫生间的门，正要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不由得脚下一顿。

　　朱明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吓坏了？他怎么知道我昨晚一夜未眠一直守到天亮？刚才他明明看到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

　　昊天小声说：“我没想那么多。我不是故意的。”

　　朱明推开门走出去。昊天看着梳洗过后重又精神焕发的朱明，歉意地说道：“老师，对不起！”

　　朱明笑着说：“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说着，她目光在顾长赢身上飞快地一扫，落在圆几上的早餐袋子上，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我来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昊天的注意力也瞬间被早餐吸引过去。

　　朱明打开袋子，有蔬菜粥、茶叶蛋、小笼包，还有三个红豆派。

　　居然有红豆派！朱明大喜过望：“哇塞！红豆派！”

　　顾长赢收拾妥当，洗了手过来，看到朱明眉开眼笑，也不由得被感染了情绪，轻笑道：“我刚才路过荣福街一家小吃店，看到很多人排队买这个，觉得应该味道不错，就买来给你尝尝。”

　　昊天一迭连声地喊：“味道应该不错，我也要尝尝。”

　　当医生进来查房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幅三个人其乐融融吃早餐的情景。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病房，原本还觉得宽敞的房间瞬间显得有些狭小起来。

　　为首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看样子不过三十多岁，气质温和儒雅，在医生白袍的加持下，莫名地显得有一丝清冷。

　　戴眼镜的医生看到顾长赢，熟稔地招呼道：“回来了？”

　　顾长赢答道：“嗯，回来了。”

　　看两人那神态，不仅认识，而且十分熟悉。

　　朱明觉得这位医生看上去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位医生走到昊天面前，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他看了看昊天的脸，又检查了一下手臂，昨天的过敏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

　　他转回身，向顾长赢说道：“没事了，今天可以出院回家了。”

　　顾长赢诚恳地说：“老秦，昨天的事，谢了！”

　　秦医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朱明，叮嘱了一句：“这几天，让孩子多注意，不要接触过敏源，尤其是不要吃那些容易引起过敏的食物。”

　　顾长赢点了点头。

　　秦医生笑着拍了拍顾长赢的胳膊，转身离去：“走了，查房呢。”

　　秦医生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叮嘱一句：“今天，可得多注意。”

　　那群白大褂围随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刚才还觉得狭小拥挤的房间，又霍然宽敞起来。

　　顾长赢望着秦医生他们离去的方向出神，朱明出声唤道：“顾先生？”

　　顾长赢回过神，转回身来。

　　朱明发现他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不禁有些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了？刚才医生不是说没事了，今天可以出院了吗？”

　　顾长赢轻快地说：“对，可以出院了。”

　　他沉吟了一下，带着几分犹疑地跟朱明说道：“你今天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回齐宅？”

　　朱明不解地望着他，事先说好的，等他回来，她就完成任务了。再说了，昊天已经没事了，出院回家，她还有必要陪同吗？

　　顾长赢有明显的歉意：“我知道，这样要求有些不近人情。你也辛苦了一天一夜，可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我想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帮我照看一下昊天。我怕一会儿顾不上他。”

　　朱明无法拒绝，爽快地答应了。

　　当朱明再次踏入齐宅后，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番场面，也才明白顾长赢为什么会说担心自己顾不上昊天。

　　当他们进入齐宅客厅，只见乌压压一屋子人，齐家的各房几乎人都到齐了。

　　朱明开始以为一家上下得知从国外归来的齐昊天住院，特意一早赶过来看望慰问，应该是一番亲人相见的感人场面，谁承想，根本是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