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宝莲无香

4、亲人（1）

　　她只觉面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那犹如梦魇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朱明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她开着车，父亲坐在副驾驶座上，母亲坐在后排自己身后的位置。两人一直在争吵，吵得她头部左侧神经隐隐作痛。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这些年，父母一见面就吵，吵架的内容大同小异，朱明听了无数遍，早已近乎麻木。

　　只是这次母亲却似乎格外生气，越说越气，突然愤怒起来，从后座上向前倾过身去，一只手扶着朱明的座椅，一只手伸出去拍了一下父亲的肩头。

　　一瞬间，三个人都有些发愣。父亲先反应过来，微微侧过头，冷冷地反问母亲一句：“你打我？”

　　母亲似乎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一刹那的失神，听到父亲这句话却突然冒出怒火，简直激动起来：“打你怎么样？你做的事情不该打吗？打你都是轻的……”

　　母亲这样说着，忍不住又伸出手去，父亲也来了气，捉住母亲的手腕，母亲奋力挣扎，二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撕扯着。

　　朱明没想到会这样，扭过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头痛欲裂。

　　恍惚间，一辆飞驰的货车迎面飞驰而来。朱明仓皇地转回头打方向盘，已经来不及了。

　　那货车一头撞上来，朱明面前的挡风玻璃霍然碎裂，车身顿时失去平衡。随着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车子翻滚着轰然倒地。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似乎穿越时空，在朱明的耳畔响起，她只觉耳鼓一阵刺痛，不由得双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双眼。

　　只是，闭上眼也躲不开那幅惨烈的景象。

　　母亲满脸鲜血地窝在撞毁的车厢中，气息全无。父亲同样满脸鲜血，侧过身面向自己，用手臂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她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缓缓闭上双眼。

　　……

　　“朱老师！朱老师！”宋妈轻声唤道，声音中透出一丝焦虑。

　　朱明倏地睁开双眼，那两张带血的面孔瞬间消失不见。她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齐家的车库中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上。

　　她抬起眼，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昊天和宋妈，顿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双手掌心黏腻腻的，满是冷汗。

　　宋妈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朱明重重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对不起，我……由于特殊原因，开不了车。”

　　宋妈的脸色霎时一变，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

　　朱明顿了顿，毅然打开车门走下去，一回身扭开后面的车门，向倚在座椅靠背上的昊天伸出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宋妈和昊天还没反应过来，朱明已经把昊天抱出了车厢。

　　她把昊天轻轻放在地上，拉着他的手，转过身，俯下腰，将他背了起来。

　　宋妈见状不由得大惊，脱口问道：“难道您想背着他去医院吗？”

　　朱明定定地说：“我带他去外面打车。”说完，背起昊天冲了出去。

　　朱明背着齐昊天冲到门外，不禁一时有些气馁，如此安静偏僻的别墅区，到哪里去打车呢？

　　天色已经暗下来，夜幕四合，朱明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惊惶。

　　她曾经目睹亲人在自己面前离世，那种无助、无力、无奈之感简直能瞬间抽走一个人的生命力。

　　她暗暗祷告：千万不能有事啊！

　　心里这样胡乱想着，朱明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她拼尽全力地奔跑着。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迎面照射过来，随即变换成了近光灯。对面一辆黑色轿车放缓速度，在朱明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来，驾驶室内一个模样斯文的男子探出头来，招呼朱明：“怎么了？孩子病了吗？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朱明望着这素不相识的男子，迟疑片刻，果断地说：“好，谢谢你。”

　　朱明背着昊天从车头前绕过去，打开了另一侧后座的车门。

　　“麻烦你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院。”朱明言简意赅地交代道。

　　前面那位斯文的男子应了一声：“好。”他沉默地开着车，速度很快，但车子行驶得十分平稳。

　　朱明将昊天在后座上安顿好，默默掏出手机，给绿子发了条信息。信息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一个车牌号。随后，她开启了实时位置共享。

　　绿子秒回了一个“？”。

　　朱明回复：小孩食物过敏，送医院，搭好心人的车。

　　绿子：嗷嗷，好的。

　　许是看出朱明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是忧心如焚，男子微微向侧后方朱明的位置偏了一下头，轻声说道：“孩子这是过敏了？是不是吃了什么引发过敏的食物？”

　　朱明轻轻答道：“是的。”

　　男子安慰道：“如果摄入的致过敏食物较少，症状可以自行消退。不用过于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朱明心想，那位顾先生此时远在国外，昨天电话里百般恳托，与其说请自己给孩子补习，不如说是临时托管，谁承想居然发生这种事。

　　不知是不是不舒服的缘故，齐昊天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轻轻出声向朱明说道：“老师，我没事，别担心！”

　　这种时候，他还想着安慰别人，朱明心里更增添了一丝歉然，虽然她并没有什么过错，却总有种自己没照顾好孩子的感觉。

　　朱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齐昊天那头乌黑的短发，柔声道：“是不是很难受？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齐昊天反倒不以为然：“上次我过敏，比这个严重多了，都没事。”

　　朱明心想，怎么能有可比性呢？上次你过敏，应该是和父母在一起，可现在你父母都不在身边，且远在国外，自己原本出于义气江湖救急，却发生这种情况，一旦你父母追究起来，恐怕少不了一番问责。如此一想，她心里越发懊恼，只觉自己贸然接下这个差事委实莽撞。

　　所幸，这位好心的陌生男子顺利地将二人送至医院，那人还贴心地帮她将昊天送进急诊科。值班的医生立即对症治疗，为昊天注射了抗过敏药物，并安排他住院观察。

　　刚安顿好昊天，宋妈也随后赶到。她情知昊天少不了住院治疗，为朱明和昊天二人带了一些生活用品。

　　宋妈见昊天情况已稳定下来，并无大碍，因放不下齐老先生一人在家，遂细心叮嘱一番，便决定先回齐宅去了。

　　朱明送她刚出病房，就见绿子急匆匆赶来。宋妈打了个招呼，便自行离去。

　　朱明看见绿子，不禁奇怪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绿子一扬手机：“你发起的实时位置共享，忘了？”

　　朱明哑然，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搭乘陌生人的车，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悄悄记下那人的车牌号发给绿子，并共享了位置。刚才一忙，倒把这事给忘了，共享也没有关闭。绿子放心不下，便照着位置寻了过来。

　　说起这事，朱明这才想起，那位送他们过来的陌生男子哪里去了？

　　寻了一圈，斯人早已不见踪影。

　　朱明问进来给昊天换药的护士，有没有见到刚才和他们同来的男子，护士说：“哦，他呀，早就走了。”

　　绿子陪朱明聊了一会儿，见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辞别而去。

　　临走前，绿子特意悄悄嘱咐朱明：“这事不怪你，谁知道他家孩子食物过敏啊？那是在他们家，他们家的用人给做的食物，吃坏了，赖不上你。那姓顾的回来，要不依不饶，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跟他理论！”

　　朱明唯唯应允，目送她姗姗离去。

　　朱明回到病房内，看到齐昊天打着点滴，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脸上的皮肤过敏症状已明显好转，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望望窗外，暮色四合，夜正一点一点覆上来。

　　她正站在床前临窗远眺，手机突然响起。她赶紧调低音量，快步走到病房外。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片刻还是接通来电。

　　线路甫一接通，对方上来便说道：“你不用担心。”声音低沉，语速十分缓慢，莫名地有种安静的力量，令人听了心里瞬间定下来。

　　朱明不明就里，疑惑地问道：“您是？”

　　对方顿了顿，缓缓说道：“昊天是易过敏体质，有些东西需要忌口，怪我没有事先和你交代。”

　　朱明瞬间明白，电话那头是那位顾先生，顾长赢。听他的语气，并没有兴师问罪之意。于是她试探着接口道：“顾先生？”

　　顾长赢停了片刻，缓缓说道：“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辛苦你了。”

　　朱明有些出乎意料，原有的戒备和惴惴不安顿时卸去，随即涌起一丝由衷的歉疚：“抱歉，我没有照顾好他——”

　　顾长赢不等她说完，便出声打断：“你吃晚饭了吗？”

　　朱明一怔，心想，这是什么脑回路？这是谈论我吃没吃晚饭的时候吗？

　　“今晚要辛苦你在医院陪床。我明天早上才能回去。”顾长赢没理会她的沉默，自顾自说下去，“你先去吃点东西。”

　　朱明忽然想起，昊天中午就没怎么吃饭，吃了个布丁还进了医院，不由得说道：“昊天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顾长赢不以为然地说：“小孩子，一两顿不吃，没关系。”

　　朱明语塞，刚刚还一再叮嘱我去吃饭，怎么这会儿又说一两顿不吃没关系？

　　她一时接不上话，对方也没再说话。

　　她以为对方挂了，将手机移到眼前，看了看屏幕，仍在通话中。她举着手机犹豫着，不知自己该怎么接这个话茬儿，突然屏幕一亮，对方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