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与蔷薇》一江风月

1、春天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屏幕前、紫色的键盘上，像是春天把最后一缕温柔撒进散落的三两文字里，那些望不见底的哀愁、焦虑都在此刻终结，描绘光的形状，吟诵灿烂诗篇，浪漫有了具象。

　　我曾无数次把春天留在笔下，也无数次放任它从潮湿的雨天溜走。它是灿烂、是鲜艳，是永恒的希望，是走在泥泞路上托着露水的青草，是漫步校园一树一树的花开，是橘色傍晚树下轻轻柔柔的风，是远方小桥下流水淌过的金色，是一年又一年坐在窗边安静的等待。它从冬日零碎的雪花里接过腊梅，开着白色花瓣，在一个寻常雨夜将所有的翠色欲滴交给夏天。但它留下的足迹那么深刻，以至于我怀念，又盼望着下一个春天。

　　那个冬天，雪还没来得及下，旧岁新年交替，少年们大声呼喊尖叫，欢呼声在零点时分此起彼伏，热烈又真诚，那是我第一次比别人先触碰到春天，姑且当作我的好运气。他的话语温柔沉静，像静静流淌的水流，柔软却又拥有坚定的力量，在一个个夜晚，一个个失落、孤独、焦虑不安的时候，那股春日般温暖的气息修补了一颗即将支零破碎的心。沉淀已久的焦虑、对人性的审视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害怕差点将她击垮，于是一旦抓到了一束光，就想拼命将它握住。握住春天，留住永恒的希望。

　　但人怎么可能把春天留住呢？春天美好，却也短暂，它只是一个轮回里的四分之一。你想抓住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越是拼命，失去越快。春天如此，阳光亦是如此。春天会从倾盆大雨里溜走，阳光会从紧攥的拳头里滑落，人从来就无法永恒地拥有某种东西。但深陷在春天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她甚至不明白爱和死亡的区别，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剖开那颗鲜活热烈的心，就能敲开一扇门，拥有整个春天的花园。

　　春天太短暂，夏天很快就来了，是白桃味汽水的夏天，滋滋地冒着气泡，灼人的阳光将身体浸泡，让人无暇思考。唯有在月光下，不知沉默了多久的夜晚悄悄藏着零零碎碎的回忆，世界安静了，后知后觉的疼痛慢慢生根发芽。她才想起温和春日里，每一朵鲜花的疼痛。他多像春天，温柔、浪漫却终会残忍地离开。他是不属于她的春天，是她留不住的春天，是那天月光下错误的回应。

　　可是春天啊，依旧灿烂又鲜艳。它每一次出现、停留、离开，总会带走些什么，也会留下些什么。掌心残存着它留滞过的温度，温暖、希望都留下来了，成为它永不磨灭的印迹。蓬勃的力量在她心里种下种子，破土、成长，迎接新的春天。她终于找到了驳倒他的理由，那些掩耳盗铃的欺瞒全都释然。他并非春天，也非甘泉，他或许只是摇曳在风中的一丛蔷薇花，又或许只是某个寻常的晴朗蓝天，普通也耀眼，却不是独一无二。他只是某个春天的过客。

　　今年春天，我常常坐在窗边发呆，看着窗外春光浩荡，金黄的油菜花开了满山。阳光明媚，傍晚的夕阳也很好看，但这个春天的开始是一个晚上。

　　黑寂的夜晚，欣喜、激动、忐忑填满了一个小时的车程，哪怕司机师傅开错了路也可以轻描淡写地原谅。饱满、复杂的情绪在前一夜就充盈了整颗心，倒计时每减少一秒，幸福的感觉就强烈一分。我们曾无数次提笔描绘相见的画面，在哪个季节？在什么地方？去做什么？那些美好的想象，终于可以停止，筹谋数年的约定，在这个春天得以兑现，正如玫瑰到了花期。

　　见面后，我们拥抱吧，没有什么比一个拥抱更能表达多年的情谊，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幻想。在这个拥抱里，书信、文字、语言，经年累月的浪漫全都有了具象。但我忘了，当强烈的幸福感来袭，人的一举一动都会不受理智的控制。我们忘了拥抱，却紧握双手，望着彼此几近失语，却又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关于彼此。透过车窗，隐晦的月光下瞥见山峰模糊的轮廓，那是春天的见证。

　　我们一路狂奔，穿梭熙攘的街道，越过一个个城市，俯瞰一座山的奥秘。风声在呢喃，树木簌簌作响，灵魂飞舞在春天的每一个角落，为两颗赤诚相知的心欢喜雀跃。去登陡峭的山，走过爬满青苔的长阶，在一片幽冷的绿海里寻找抚慰心灵的庙宇，虔诚、固执，山谷终会有回音。在寂灭长夜里，去谈论真理、讨论生命的意义，去赞美桃花的盛开。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读一首杏花的诗，看一场春日的电影。这个春天，激昂、热烈到快要失了真，以至于离别的时候竟只觉好似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很轻很轻，轻到快要握不住，又像飘落水中的花瓣，镜花水月般不真切。但我知道这不是梦，不是幻象，我们真实存在着。风和云是乱的，海与树皆是错，我们终于相逢在人群逆流。

　　春天啊，总是温柔到不可思议，它包容一切，发芽、开花、生长、凋零。它收容两个叛逆不羁的灵魂，接纳最无用却也最珍贵的赤忱热切，允许我们再次许下一个约定。剩下的春日，有花开满山，有江水明朗，印象最深的却是持续好久的湿漉夜晚，仿佛要把整个春天揉碎在缠绵的雨水里，浇灌出葱茏的夏天。快要到夏天了，夏天也很好，倘若拿夏天的热烈与今年的春天对比，总是会输一筹。夏天还没到，但我无比确信。春天快过去了，但我们怀揣希望，等待下一个春天，下一次相见。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我总是偏爱春天，偏爱一株草的翠绿，偏爱一朵花的娇艳，偏爱一缕阳光的温暖，偏爱春天里的人和事。坐在窗边，捧一本书，看日出日落，想起他时依然会微笑，却不再执着于握住什么。我晒着阳光，只是静静地等待，时间缓慢、绵长而安宁，我们之间是否还会再重逢，我不知道，等待，或许也是希望，我选择让时间来回答。我依然会等待、盼望下一个春天，和挚友相见的春天。因为我知道，我们终会再见，哪怕分隔南北两端，也无法阻止一朵花在春天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