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波静烟消

9、无与伦比

　　二月初的时候，陈子衿去往南安普顿旁的周边小城游玩。刷社交媒体的时候看到，火车开过去只需半小时的伯恩茅斯。

　　刚到的时候打车去往酒店，酒店毗邻大海，往山坡下走就是沙滩。这时候天气依然寒冷，走在海边也能感受到刺骨的风直往衣服的每个缝隙里面钻。

　　但在面对大海的时候，陈子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很久没有去过海边了，即使这个时候的海水因为没有阳光看起来是灰冷萧瑟的，她却能感受到独属于大自然所散发的顽强生命力，让人的心胸也随着无边际的海面变得更加开阔。

　　多出去走走确实能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更好。陈子衿本想去打卡海边的小摩天轮，做攻略的时候看到别人拍的照片，是复古的彩色。但运气不好绕着沙滩边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后面才发觉，原来那坐落于沙滩餐厅后面的那个高高的铁架，就是已经被拆除的摩天轮。

　　旅行时难免总留有遗憾，譬如伦敦的大本钟，这里的摩天轮。但也许遗憾，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偿还。这就是旅行的魅力。

　　走了一圈之后来到海边餐厅吃英国最著名的炸鱼薯条。味道普通却是这里的特色吃食，陈子衿感到万分无奈。

　　沙滩边依旧有精品店，陈子衿挑选出一张最喜欢的大海风景，没有落款，寄出匿名的明信片。

　　晚上回到酒店，大海变得沉默和可怖。深不可测的黢黑，宛如深渊，只让人想要迅速的逃离。

　　陈子衿喝了点鸡尾酒，面颊染上绯红，但意识仍旧清醒。

　　很想很想回到过去。但也没有那么想。过去的她是不堪的，现在仍是不堪的。

　　只是回头的时候能清晰的知晓人生的轨迹，即使仍然无法判断自己曾经走的每一步路是否正确，可往前的路却能够确信是迷茫的。

　　陈子衿无法很好的自洽。她接受自己的普通，却无法接受有关于自己的内向与残缺。无论是在生活、社交、学习还是情感，她似乎都是失败的。自我剖析的时候面对自己挑不出优点，却能够细数短暂人生中的每一件错事。错过与错误，错失成为永远的挫败。

　　就像她假借酒意想要微醺，身体上的麻痹却麻痹不了思想，她的大脑与她反抗在此刻从未有过的明析。

　　就像她能做的，从未得到回应的，永远只有自我感动罢了。

　　“新年快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Vol 2. The Ocean/ From Bournemouth, 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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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结束后的一个周五，陈子衿独自一人在英国迎来了属于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陌生的人没有祝福。但远在异国的父母发来视频，视频里是爸爸妈妈给她买了生日蛋糕，给她吹蜡烛，替她许愿。

　　陈子衿当时还在图书馆自习，看到的时候眼泪一下子掉落。

　　她仍旧无法善待自己。

　　下晚课的时候回宿舍，她没有给自己买蛋糕，也没有给自己煮碗曾经每年都会吃的长寿面，她甚至没有吃晚饭。她太累了，洗漱后直接关灯休息。

　　二十岁的她做了属于二十岁的第一个梦。

　　梦里还是十七岁的她和十七岁的他。

　　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默默在远处的看他。刘彧延向她走来，笑着，好像在对她说些什么。

　　是什么呢。为什么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陈子衿在梦里大声的呼喊。她忘了刘彧延从未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以至于梦境也无法编织出他的声音。

　　是什么呢。那个人还是渐行渐远了。

　　二十岁的第一天。陈子衿起床，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生活。

　　二十岁的自己还是没有长大，还是那个过去的她。二十岁没有精彩纷呈，没有鲜花与阳光，只是平淡而普通。

　　如果没有家人，陈子衿说不出这一天与一年中的其他364天哪不同。正如家人在中国一同过新年的时候她仍旧在学校上课，她发觉原来节日只是人多庆祝的时候才能赋予其真正的含义。而当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所谓的节日显得前所未有的苍白和虚无。它仿佛成为了一个限定意义的代名词，嘲笑着她在特定日期的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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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最后的期末考陈子衿考得奇差无比，总排名掉到了年级的后75%。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陈子衿心里虽然也对自己的成绩而失望，但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怀。

　　程敏磊找她一对一谈话，询问她的成绩后退究竟是因为什么。陈子衿无话可说，她无法与老师谈缘由是自己的懒惰与不努力，没有了老本可吃，自然回到原点。

　　她还是装作自己难过与不解的样子，和程敏磊一同分析自己在学习中所存在的问题，又要如何采取措施。即使她在内心清楚的知道这都是不可能解决的，但还是假装积极的频频回应。

　　她心里还是有一块石头，自己身为学习委员成绩却跻身倒数。程敏磊要撤职她吗？要把这个身份转交给年级排名一直在前三的吕信吗？

　　然而程敏磊却什么都没有做。陈子衿还是保留着学习委员的职位，这让她感到越发不安。

　　明知自己德不配位，却仍旧还是让她身在其位。陈子衿说不出程敏磊到底是持有怎样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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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陈子衿知道蔡理斌喜欢自己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有理可通。

　　班里男生一概叫自己学委的习惯，他们对自己的客气与偏好，以及蔡理斌每每跟她单独讲话时的那些窃窃私语，全部都是因为蔡理斌喜欢她，而不是因为陈子衿最开始以为的是自己变得更好了，亦或是她从前给自己所标榜的“优秀”形象。

　　蔡理斌跟班里的那些男生关系都处的很好。也是因为他的喜欢，才得以让班里的男生都下意识的也对她有所尊重。

　　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之后，陈子衿只觉越发不堪。

　　她并不喜欢蔡理斌。在听到班里同学将自己与蔡理斌搭成一对，成为他们口中八卦的笑谈，陈子衿只在心里恶心的想吐。就连班主任和几门课的老师也知道这件事，上课也时常拿他们俩开玩笑寻开心。

　　陈子衿愤怒与尴尬，又无地自容。他们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也会喜欢蔡理斌？又凭什么觉得他的喜欢就一定要让她也有所回应？

　　陈子衿更不明白自己的朋友张茹意也早知此事却从未跟她提起过。甚至在她身体不适的时候与蔡理斌串通让他以为自己有机可乘可以来给她送温暖。陈子衿觉得自己被背叛，在众人都谈笑风生知晓一切秘密的时候，她还被蒙在鼓里，成为那个最终被人耻笑的小丑。

　　她尽可能的想让自己学会礼貌，但在看到蔡理斌肥胖的嘴脸，笨拙魁梧的身躯向她再次靠近的时候，陈子衿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生理上的厌恶与排斥。她必须把这层莫名其妙的关系给彻底撕开。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她尽可能的委婉。

　　然而对面却似乎听不懂话一般，对话框里迅速弹出：“没关系的学委，我可以一直等你。”

　　陈子衿无法理解。她狠命地敲打键盘：“我是说，我不喜欢你。你明白吗？”

　　对面似乎沉默了很久，半晌之后才发来一句：“我知道了，但我不会放弃的，学委。”

　　陈子衿放弃了挣扎，看着这些消息她已经面容扭曲。她从不习惯拒绝任何人，总想着也能给对方留点脸面与余地，却没曾想自己的适度后退却被他人视作是软柿子很好拿捏，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一星半点。

　　好在暑假很快到来，两个月的时间班里谁也见不到谁，这给了所有人平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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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陈子衿突然收到张茹意发来的两张照片。张茹意说，蔡理斌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一直在减肥，现在变化特别大。

　　陈子衿点开她发过来的照片。当时一心决定要出国的时候，她就把班里所有男生的微信全部删除了，因此自然看不到蔡理斌的动态。

　　蔡理斌确实变了许多，褪去了曾经的肥胖，学会了穿搭，看起来虽然还是不瘦但也正常了许多。

　　但陈子衿心里对他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排斥。

　　对待一个人的看法从来不会因为他外貌突如其来的改变而有所变化。蔡理斌极端的幼稚与自信，陈子衿相信他在过去是如此，那么在只短短的几年过后也一定还是不会改变。尤其是蔡理斌后来在高二的时候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之后，让陈子衿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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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衿觉得自己是个无比古板的人。她害怕、恐惧，且难以接受新鲜事物。

　　就比如，自从喝到一款好喝的饮料便会一直只点那款饮料，吃到一家合胃口的餐厅就再也不去尝试其他的餐厅，甚至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也因为只去过一楼的位置，便从未踏足二层以上。

　　就像她喜欢一个人，好像就一直喜欢了。即使这段不堪的情感，被她一直封存在心底，再也不敢拿出来主动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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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节的时候陈子衿回国了。大清早的降落，父母一齐过来接机。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家。只有这时候，心才会跟着一起落地。

　　回国的时候她就不再会去想有关英国的种种，有关于糟糕的天气和崩溃的心情。

　　但在有天过马路的时候突然习惯性的想找路边的一个红绿灯通行按钮按一下却没找到时，陈子衿才突然发觉自己在潜移默化里竟已然形成一种特有的习惯。

　　她感到极其可怖。即使是那些她再嗤之以鼻的、不愿面对的事物，竟也还是被那里的自己一并带回了。

　　回程的时候还是会难过。从家里开往机场需要一个小时，从上海的机场到伦敦的机场需要飞行十二个小时，从伦敦的机场前往南安普顿又需要两个小时。

　　从什么时候开始，回程的路，变得如此的遥远。真是可笑，她还要费劲心思去到那个自己并不想去的地方。

　　坐在火车上前往南安普顿的时候，陈子衿突然恍然大悟。即使是想要找到一个知道住处在哪的特定的人都需要跨越千山万水如此的困难，更不要说是偶遇那些不知究竟去了哪里早已没有了联系的人。

　　车窗外的风景一路向后平移，这世界太大，竟将人都当作过客，即使不愿，依旧无法中途停下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