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言》波静烟消

7、白色圣诞

　　英国的圣诞将至，逛超市的时候货架上能看到各种有关圣诞的礼盒。各大超市也推出了许多不同的圣诞限定品类，例如装在音乐盒里的饼干和有松树图案的香薰蜡烛。

　　当地许多居民也精心挑选着装饰圣诞树的挂饰，迎接这属于他们的新年。陈子衿某天傍晚放学路过那些低矮的独栋小房子，在黢黑的道路上它们代替路灯透出一抹暖黄色的灯光。望进去就能看到取暖的壁炉，深色柔软的沙发，还有放在一旁装点好的圣诞树。树上的黄色星星又大又明亮。

　　她想到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又想到自己的家人。

　　回到自己狭小的宿舍，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陈子衿翻来覆去的，思考着接下来的圣诞假该如何一个人度过。也许可以当作普通的周末蜗居在家，又也许能跨出舒适区四处走走。即使对她来说，简单的旅行已经足以成为一种挑战。

　　她查好攻略买了火车票。第一次来到南安普顿的火车站，她反复的看着票面上所写的站台和时间，再抬头对应每个牌子所写的英文指示，推着行李箱，脚步生风。

　　火车到站，机械的女声播报着火车即将开往的一个个陌生地名，陈子衿找位置坐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能短暂的落地。

　　=

　　高一的第一学期很快顺利结束。寒假，陈子衿一家都去了泰国旅游。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泰国，只是每一次去的地方不同，这一次他们来到市中心的曼谷。

　　旅游得以让人逃离上海寒凉刺骨的冷意，享受一下这属于热带的独特风情。

　　过新年的时候也在海岛边，有沙滩和阳光，天空和海水都是碧蓝色，让人想要将身心都坠入进去，丢掉一切不相干的烦恼。

　　然而，紧随着新年后到来的却并不是值得期盼的未来与喜讯。2020年初那个举国皆知的意外，社会新闻将人无情的拉回现实，搅弄风云，普通人被玩弄于世界的鼓掌之间。人心惶惶，伴随着担忧与焦虑，人性的脆弱与恶意。

　　戴着口罩下的眼睛逐渐疲惫。而在日后的两三年里，一直持续着且摧残着所有人的身心。

　　明天与意外永远不知究竟哪个先来，就在还没有任何人做好准备的时候，给人带来致命一击。而那最好的年华，也被一并打包带走只余下残渣。

　　=

　　高一的下半学期开始了无休止的网课。老师们知道网课效率的低下，于是想尽一切办法督促学生学习。

　　班主任每天七点十五分准时呼叫所有人开早会，在线统计人数，但凡缺勤一次就打电话告知家长。

　　早会后立刻下发问卷，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完成这几道为了“提神醒脑”的填空题。系统的智能得以让班主任即刻知晓谁做题超时，谁又正确率低下，随后在视频会议上一一点名。

　　陈子衿被折磨的头都大。为了迎接班主任每天的早会，她只提前五分钟起床，牙也没刷脸也没洗的，就睡眼惺忪地开始填写程敏磊出的变态问卷题。每天还会更换不同的科目，十门课轮着来。这让她时常来不及翻书找到答案，作业帮也查询无果，只得敲敲键盘询问另一头的张茹意，两个人面面相觑。

　　乱填一通的时候就被程敏磊当众吐槽：“陈子衿，你答的什么玩意儿。昨天上课到底听了没，不会在睡觉吧？”真叫人尴尬不已。好在次数多了习惯了，脸皮也就厚了。

　　班里的二十几个人在这大半学期都成为线上网友，每天盯着电子屏幕超过十小时。老师们学习如何用设备教学、布置和反馈作业，学生们则想着如何浑水摸鱼、瞒天过海。

　　英语老师朱柳每节课后都布置六十道题的阅读，要求在一小时内完成。这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是根本来不及的，就连平时在学校的线下课里也都不会有这样野蛮的练习模式。

　　于是陈子衿、张茹意和汪芸几个人，拉了个互帮互助的小群，你做二十道，我做二十道，才得以应付这样可怕的考试。

　　只是有时候运气并不好，似乎被老师窥见天机。一次练习中张茹意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而张茹意平时在学校里的英语并不好，有时甚至还会不及格。英语老师很快注意到这次异常，当即在课后一对一私聊了张茹意，让她着实是捏了一把冷汗。

　　“好想炸朱柳啊！！”张茹意在微信的另一头发飙。

　　陈子衿已经能想象到她的表情：“没事，我们下次一起做的时候你注意随便改几个答案就行。”她安慰道。

　　网课期间总感觉是学生时代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因为害怕学生划水，老师与学生斗志斗勇，因而布置作业的量比平常在学校里也多出一倍。陈子衿即使是在有作业帮帮助的情况下每天也都要写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在线提交的时候不小心超过了老师规定的时间，让人想要当场摔手机。

　　朱柳似乎很看重陈子衿的英语成绩。有次上网课的时候直接在线批改作业。她点开陈子衿提交的作业，说她朗读很好，便公放给学生们一起听。

　　长达两分钟的朗读全是自己的声音，陈子衿还记得这段录音是她写作业写到不耐烦的时候乱读一通就提交的，却没想到被当成示范公开处刑，吓得陈子衿直接把电脑调成静音。

　　朱柳又点开陈子衿提交的自批阅读，这下却发现了猫腻。

　　“陈子衿，我说过这个阅读每天做的要写好日期，不会的单词要查出来。你这阅读书上只有答案和自批，既没有日期也没有阅读痕迹，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完成的？是做的还是抄的？”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陈子衿忐忑的在聊天界面敲出这几个字。

　　学期过半的时候情况有所缓和。学校接到通知，学生们可以恢复线下上课，但必须全程佩戴口罩。食堂也关闭，餐食会让工作人员送到教室，所有人原地在教室里吃饭。

　　待在家里摆烂久了再让人去学校上课无疑是痛苦的。上课的时候不能再躺在床上梦游仙境，在线考试的时候也不能再借助其他工具。

　　陈子衿很羡慕那些在网课期间依然能保持高强度自律学习的人，比如吕信。班主任亲自在群里展示过他规划满满的时间表，真叫人惊叹。而她这上半学期的课却几乎是一点没听一点没学，一到正式考试立刻就会全部露馅。

　　但又能见到朋友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陈子衿心想。

　　=

　　火车到站伦敦，陈子衿先是打车去了预定的酒店办理入住，放下行李后再次出门。

　　十二月似乎是英国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英国，温带海洋性气候，一年温和多雨。这是高中时地理学过的简单常识，只是当初却没多大的感觉。陈子衿想起自己初三暑假的时候来到这里时，身上也需要套一件薄薄的风衣，不由的思考起来，他们对温和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酒店坐落于海德公园后方，穿过公园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程。陈子衿从前和爸妈也一起走过很多次。

　　这里好像一点都没变。唯一变了的是她，她长大了。

　　曾经第一次来到英国的时候对这里充满了向往，伦敦像是许多著名影视和小说里被刻画着的充满文艺与古典气息的繁华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好像也会有一种独属于他们的优雅与绅士的英伦风情。

　　只是现在，她却不再这么觉得。

　　她想起居住酒店的后街遍地的垃圾无人清扫，头顶飞过的鸽子在地面留下无数的白点点堆叠着，某条街区居住着的无数包头巾的□□人。

　　或许人们看待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面永远停留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因为没有真正去到过某一个地方，没有身在其中，没有拥抱过它的残缺，那么事物就会停留在记忆里永远鲜活又遥不可及。殊不知越靠近越破灭，像是吃一颗梨子，最开始是甜，越是吃到果核处越是酸涩难忍。

　　记忆尤为深刻的体验是去剧院看《歌剧魅影》的时候。当吊灯顺着轨道重新被拉起悬于头顶，最经典熟悉的音乐声响起时，陈子衿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另一个世界。即使看不清舞台上演员的面容，但他们的歌声，各类乐器的混合演奏，都在她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最喜欢假面舞会出演《唐璜》的那一段情节，魅影的手抚摸着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揭开魅影的面具，面容的丑陋同他畸形的爱意一并暴露，故事逐渐走向分崩离析的悲剧。

　　绝佳的视听体验，这是她最喜欢的音乐剧。陈子衿记得高中的英语课文里也有《歌剧魅影》的故事，那节课她听得尤为认真。

　　现在的她重新来到这里的剧院，依然是同样的剧目，反复上演三十年。即使是早已将剧情烂熟于心，却仍然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愿意来到这里，一遍一遍的反复观看。经典永不衰竭。

　　散场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女孩还在哼唱着其中的旋律，不管是‘think of me’还是‘masquerade’，每一首陈子衿都耳熟能详。她在精品店买下几张明信片，带回了酒店。

　　旅行结束的那晚，她开始书写有关这几天的旅行日志。

　　“从前最开始来到伦敦的时候，大本钟还被各种脚手架围起来，看不见它古朴庄严的样貌。以为那次旅行之后自己再也不会来到这里看到它修复好之后的样子了，没想到这次却圆满了我的心愿。”

　　“我最想做的就是能回到最初的地方，那时候年幼，心里怀揣着一个梦想，它那么宏大，寄托着我对未来的所有向往。”

　　“曾经看过有关于伦敦塔的故事，故事里血腥的玛丽女王，以及善良但最后仍然被送上断头台的简。伦敦塔曾被当作最残忍的监狱和刑场，而现在里面却展示着价值连城的皇冠和珠宝。”

　　“想起第一次坐双层巴士经过伦敦塔桥，游览着泰晤士河。那天是阴天，我发觉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丽。泰晤士河没有那么清澈，四周也全是低矮破旧的房屋。那时候的内心其实有点失望。”

　　“现在每天上学也喜欢坐在双层巴士的最前方，面对着广阔的道路，好像我就是那个开着车的司机，循环往复的路线，带着一车的人前往每个人的目的地。”

　　“旅行让我逐渐喘过气来，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无心与他们交流，所有人不过是旅途中的过客不会再见。而在自己生活的城市，我却一直期盼着，能有人看到我、陪着我。期望落空，人才会感到痛苦。”

　　陈子衿望向窗外，外面竟有些灯火。灯火阑珊，迷了人眼，她的内心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她拿出在剧院买到的明信片，硬挺的纸张上，一笔一划轻落那再熟悉简单不过的话语。

　　“圣诞快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祝愿他。

　　她终于睡下，一夜无梦。

　　离开的时候，她去了邮局，将明信片贴上邮票，在伦敦的某个红色邮筒里，她将祝福投往那早已没有了收件人的地址。

　　Vol 1.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From London, 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