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十里莺啼

1、第 1 章

　　下雨了，依然是要开例会的周一。

　　俞桑的办公桌临窗，红笔停在指尖，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落雨的声音。

　　“小俞，开会去了。”

　　俞桑抬眸看向唤自己的搭班老师，浅笑着应下，拿了几摞听写本跟着一起去报告厅了。

　　“这次我们校园提前招聘的三位新老师，也来到了我们的报告厅，和大家见见面。”

　　教学线副校长一如往常的清亮嗓音，继续说道：“语文方颖老师，师范大学卓越教师班，省师范生教学技能竞赛二等奖。”

　　只见一个长相讨喜的姑娘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在报告厅前排转过身，笑容灿烂地看向在座的老师们，微微鞠躬，掌声响起。

　　“数学秦宜老师，研究生毕业于211高校师范专业，获得过省政府奖学金。”秦宜身段修长，鞠躬看不清表情，掌声响起便坐下了。

　　“我们这次招聘到的老师们真是颜值与实力并存，非常的亮眼。最后一位，任教物理，z大高材生，获得过国家奖学金——贺晚老师。”

　　又是光鲜的荣誉，有不少老师已经习惯性地准备鼓掌了。等见了人，一时宕机，报告厅出奇的安静。

　　东立高中不乏俊男靓女。但一时分不出，这位究竟是“俊男”，还是“靓女”了。

　　窸窣的讨论声难耐地响起：
　　“男老师吗？但是好漂亮。”
　　“女老师吧，不过这个子好高。”
　　“这个样貌，超越性别了吧，男女通吃啊。”

　　贺晚站着，似乎比秦宜还高了半个头，中性打扮，黑色短袖，烫过的短发微卷着。能听到的评价一并收了，笑着鞠了个躬。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终于响起了此环节应有的掌声。

　　副校长玩笑说：“第一次见到贺晚老师，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简历。贺晚老师是个非常非常俊秀的女老师哦。”

　　她继续说道：“这三位新老师，除了毕业相关事项回大学校园，其余时间都会在我校实习，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尽心指导，展现东立大家庭的温暖。”

　　语调高昂，完美收尾。

　　“呵”，报告厅最后几排，俞桑淡漠地在心里嘀咕着，“不听不听”。

　　对于楼副校，俞桑是敬佩的，但是明里暗里的施压，言辞委婉裹着蜜糖的指责，作为一个领导人的所谓大局观念和个人牺牲，俞桑很抗拒。

　　在意识到这是种像传销的精神控制之后，俞桑就在开大会轮到楼副校布置教学线工作的时候，努力不去听她鼓动性的话，想方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嘴上不怎么吐槽，心里得在攻防中垒着城垛：挑重要的听，不舒服的听过拉倒。守好本分，拒绝PUA。

　　正如此时，俞桑想着：“温暖大家庭，我家可没那么大。”

　　不过三位新教师的介绍和照面，俞桑是跟着进度来的。方颖，同组，得记着点；秦宜，仙女姐姐似的；贺晚，是个物理老师啊……

　　跟大流心不在焉地鼓完掌，俞桑眉眼耷拉着继续刷刷刷地改听写。开大会时做些不太费神又能转移注意力的事儿，是她学来并且坚信法不责众的小反叛。

　　俞桑浓黑的眼瞳没多少光亮，有时候甚至失焦似的，仿佛世间没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了，也可能下一秒就能得道飞升。她眼尾有些下垂，有人说是狗狗眼，也有人说是倒霉眼，不管是什么了，眼镜一戴、谁也不爱。

　　她眼睛度数很浅，不到两百度。但上课、开会、电脑办公都会用上眼镜，慢慢慢慢上班就都戴着眼镜了。

　　德育线布置工作，校长总结发言，俞桑再也没抬过眼。大会结束后，顺路、有伴的凑群，像俞桑这种跟谁都没矛盾，跟谁也不太热络的人，这种时候就随缘，能抓到谁一起就抓谁。

　　“这次招聘的三个新老师都很好看诶。”被“抓”来的骆敏老师这样说道。

　　骆敏是俞桑的同期，俞桑教书的第一轮都和她是搭班老师。俞桑笑着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是啊，各有特色，而且现在的新老师都好优秀。”

　　“是的是的……”两人闲聊着，顺路先走到了骆敏的办公室，分开后俞桑就紧赶慢赶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她不喜欢一个人。

　　俞桑和办公室老师去食堂吃晚饭：排队，心不在焉，偷摸着东张西望；吃饭，魂不守舍，不时左顾右盼。

　　俞桑已经习惯寻找她的身影了，几乎就是下意识的。食堂或许是唯一可以看见她的地方了。尽管每次在对视前就会移开目光，尽管每次擦肩都一声不吭，尽管一遍一遍刻意装作没看见，一次一次刻意控制自己不多想不多看强装无事，她还是本能地想要看见她，再多看一眼。

　　发疯爱过的人，进一步打扰，退一步不舍，每天只想能见一眼，就当作是一晌贪欢。

　　那是禁忌的名字，是焦灼的称呼，潘梓童，潘老师。

　　俞桑昨天晚饭没在食堂见着她潘老师，或许有点失落吧，但也就一点。

　　今天中午排队的时候，一不小心回头，看见了潘梓童同办公室的老师，于是仔细一瞧，她果然在。俞桑几乎是看见她的一瞬间就转过了头，余光感知着她们排在另一队，俞桑低头垂眼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接受她的审判。

　　见到了有点欣喜，但也就一点。

　　对于潘梓童，俞桑不能有超越同事间过分的悲喜。更不用说，俞桑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需要保持情绪的稳定，而且很多时候，她也产生不了太大的心情起伏。

　　因为她一直在吃药。医生每次都会问她，这段时间情绪怎么样？

　　这周六，俞桑坐一个小时的高铁去了沪州，她一直在沪州市精神卫生中心看病、配药。

　　最开始两周去一次，后来是一个月一次，现在两个月去一次就可以了。挂号费仍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毕竟是知名的特需咨询医生。

　　本来不至于此，省会医院也看了，病情还是反反复复，终于还是被有见识的亲戚拖到了全国排名第二的精神病医院。

　　第一在首都，太远了。

　　挂完号，俞桑经过熟悉的楼道、走廊，坐在了诊室门口等着叫号。

　　她没看到，走廊另一头的贺晚。

　　但是贺晚看到她了。尽管在学校里没有任何交集、没有说过话，贺晚甚至都不知道俞桑的名字，不过，贺晚是留心认过俞桑的脸的。

　　贺晚临时的办公室里，有语文组的教研组长，那次大概是组长分配了什么活儿，俞桑和方颖都站在组长身边看着电脑。

　　她们俩都是教研组长的徒弟，是师姐妹。

　　贺晚最开始，只是随意一瞥，看见了俞桑垂在一侧的手。

　　俞桑的手，不若凝脂，不算纤细，但总还算是修长白净。贺晚特意观察了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清爽齐整，也没有涂指甲油。

　　这么一观察，贺晚突然发现，这个人的手在抖。

　　是一种非常轻微的震颤。

　　贺晚拧眉看向她的脸，带着眼镜，专注地看着电脑。五官很柔和，看着很好相处。

　　只见方颖和教研组长打趣起来。方颖就是有一种欢脱的气质，又很能调动气氛，经常和人聊几句就都喜笑颜开了。

　　那只手的主人茫然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仔细看，眼尾下垂，乖巧得很，但浓黑的眼瞳却并没什么笑意。

　　黑白分明，但就是没什么光亮。

　　贺晚感觉，这个人看似随和，却好像随时提防着外界的侵扰。尤其那双眼睛，细看，像是找不到主人了的流浪小狗。

　　贺晚在食堂，偶尔会看见俞桑在张望整个食堂，像是在找什么人。

　　真的像小狗。

　　在东立高中待了也有快一个月了，她们好像都没有过对视，真奇怪。

　　贺晚这样回忆着，其实她已经看好医生了，但她还在走廊不远不近的地方，在俞桑的视线盲区里看着她，就像在学校里一样。

　　“请特需咨询1026号俞桑到5号诊室程华医生处就诊。”

　　只见视线里的小狗很快地站起来，敲了敲诊室的门，进去了。

　　贺晚这时候才慢慢走过去，经过显示屏的时候，看了好几眼俞桑的名字。

　　点开学校教师群，输入，找到了“语文俞桑”。点开微信头像，背景是天空，一个女人抱着一只狗，用它毛茸茸的四肢和爪子遮住了眉眼，俯视着镜头。

　　贺晚轻轻笑着，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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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