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班画

68、法治社会

　　陈丽华听见几声哒哒哒的脚步声后，方木的脚步折返了回来。
　　“你们动我爸试试。”他说。
　　陈丽华抬头看他，忽然对这个少年生出了比先前更盛的怜悯。
　　她刚才想错了，其实她比方木有选择，如果有一天她不想干了，递上辞职报告就行。
　　代价不过是主动放弃公司给她的高薪待遇，钱可以慢慢赚，至少离开并不会被威胁到家人安全。
　　方木呢？
　　他就连离开这些漩涡，公司都有的是办法折断他的翅膀，毁掉他的一切。
　　方木腮帮子隐隐打颤：“你们不觉得你们已经无耻透顶了吗？”
　　陈丽华沉默。
　　她的沉默对方木而言更为诛心。
　　方木闭上眼，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想掀桌的举动，问：“如果我不配合你们，你们会对我父亲做什么？”
　　“我不知道。”陈丽华说，“但他一个残疾人，有无数种出意外的可能。”
　　“现在是法治社会！”方木再也忍不下去，胳膊一挥，把桌面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叮叮当当的响声砸在地板上。
　　一片狼藉。
　　陈丽华说：“法治社会？难以想象这四个字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她摇了摇头，像是惋惜，又像是嘲笑。
　　“你也是当年从残酷的海选赛中厮杀出来的，这么多年你经历的不公平的事少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至少经历过被队友的毒唯粉丝下毒，被全网网暴，被媒体恶意剪辑后被造谣被攻击，你的每一份不公都得到正义的伸张了吗？如果没有，你有什么底气说得出法治社会这四个字，你自己都做不了正面例子。”
　　陈丽华说：“虽然很残忍，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个事实，那些更有资本、更有地位的人就是更容易受到法律的庇护和偏袒，不是因为法律不公平，而是因为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于顶级的律师团队而言，把黑的洗成灰的，把灰的洗成白的本来就是他们的专业能力之一，你说体面点是大明星，说难听点只是一个唱歌跳舞的戏子，荣阳娱乐想弄你，你的反抗和隔靴搔痒有什么区别？”
　　“等到你被全平台封杀，连一句话都发表不出来的时候，谁会在乎你的真实想法，谁又能听到你的真实心声？”
　　陈丽华的每一句话都针针扎在方木身上。
　　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木颤着嗓音说：“那又怎样，不管我再怎么和你们自相残杀，你们也离不开我。”
　　从前的方木极其地厌憎荣阳娱乐“离不开”他这种说法，因为这代表着荣阳娱乐对他的极尽压榨，代表着对他这个最佳工具人的“奖励”。
　　但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一张筹码。
　　也成了他保护家人最后的护盾。
　　“只是暂时离不开你而已。”陈丽华说，“荣阳娱乐家大业大，没了你确实是一笔损失，但也不至于就此倒闭。”
　　“咱们和公司，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是吗？”
　　像是故意一样，陈丽华咬重“咱们”两个字。
　　不动声色间告诉方木，他闹也好，反叛也好，都不重要。
　　不过是青春期小孩在不服大人的管教，在偶尔叛逆罢了。
　　他至始至终都是荣阳娱乐的人，荣阳娱乐倒了，他和他的家人，也别想有善终。
　　要活一起活。
　　要死一起死。
　　陈丽华的激将法很成功。
　　方木接近于暴走的边缘，不停地在陈丽华面前摔杯子砸东西。
　　动静太大，惊动了门外候着的丹尼尔，丹尼尔急急忙忙推门进来：“陈总监，发生什么事了？”
　　映入眼帘的是站在陈丽华面前情绪激烈，身体隐隐颤抖的方木，以及陈丽华死寂又冷漠的神色。
　　丹尼尔的目光往两人身上迅速扫了一圈，然后极有眼力见地三两步冲过来，揪住方木的耳朵就是一顿骂。
　　“方木，你干什么！”丹尼尔卯足了劲破开大骂，“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顶撞陈总监的吗，你个杀千刀的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方木本就处于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走，被丹尼尔这么一激怒，他想都没想便捉住丹尼尔的胳膊，用力一掰——
　　伴随着丹尼尔的惨叫的，还有胳膊被卸下来的残酷咔嚓声。
　　鲜血沽沽流下，染红了总监办公室里昂贵的釉面地砖。
　　丹尼尔捂着几乎废掉的肩膀在地上打滚，面色痛苦，嘴里嗷嗷叫着，活像一只被人打断腿的丧家之犬。
　　“我忍你很久了。”方木厌恶又恶心地踹了他几脚，说，“知道的人以为你是我经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天王老子呢，一不阴不阳的人妖，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被迫旁观了一场战争的陈丽华叹了口气。
　　她用手自额间掩下，不忍看见这么血腥的场景。
　　方木转过身，抓起陈丽华桌上的一份文件，在上边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丢还给她。
　　“两个月一百场商务活动是吧，好啊，我干。”方木说，“但如果你们再敢拿我父亲威胁我，哪怕我父亲丢了一根头发，我都跟你们没完。”
　　陈丽华拿起合同，看见签字栏上方木的名字，说道：“你早点妥协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方木却充耳不闻，冷冷道：“烦请陈总监转告给股东们一声，如果不想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的话，我家人就是我最后的底线，越过这道底线，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陈丽华愣了愣，说：“好，我会转告的。”
　　方木摔门而去，也不管地上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的丹尼尔。
　　他和丹尼尔，大概是娱乐圈里少有的感情稀薄的艺人和经纪人，五年的共事时间不值一提，还全部转化成了现在彼此敌对的仇恨。
　　方木离开后，陈丽华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丹尼尔，皱了皱眉，拨下桌上的座机号码。
　　“喂，请问公司行政后勤那边的医护组还有人在上班吗，我是法务总监陈丽华，我办公室里有位男士不小心撞到墙上导致胳膊断了，麻烦你们安排医护人员过来一趟，把他抬去医院，谢谢。”
　　……
　　接下来的两个月，方木向学校请了长假，奔波在国内各地的通告活动中。
　　他连高三上学期最重要的期末考试都直接翘了，因为他没空。
　　期末考试结束后，寒假来临，高三生比较特殊，考虑到学习任务重，学校给他们的寒假缩减到了只有十天，剩下二十天提前归校学习。
　　高三年级的教室无不是哀嚎遍地，人人愤怒值飙升，就差冲去教务处把下此决定的年级主任拖出去胖揍一顿了。
　　最后一节课，大伙都在收拾书包，准备好一放学就跑，仿佛不跑得快点都会浪费掉十天寒假的宝贵一分一秒。
　　毛卷收拾完书包，侧着一颗圆润的头趴在课桌上，冲柴炎说：“……我好想大明星啊，他咋还不回来啊。”
　　“班主任不是说了吗。”柴炎神色淡淡，“他工作繁忙，要请两个月的假，一时半会回不来。”
　　“两个月啊，我算算……”毛卷掰着指头数，“完球，现在才过了一个半月，还有半个月，也就是说过完年他才能回来。”
　　柴炎：“差不多吧。”
　　毛卷又蔫了下去。
　　该说不说，大明星这个人平时对他们这些同学是真好，毛卷怀念他再正常不过。
　　方木不算好吃的人，平时很少吃垃圾食品，但他却特别爱投喂自己的同学，柴炎，毛卷，体委，廖随，甚至窦积严，全都被他投喂过。
　　投喂项目有且不限薯片零食、肯德基的汉堡薯条、奶茶店的各种奶茶果汁冰淇淋奶昔、还有圣诞节当天全班一人一个的大苹果……
　　毛卷数都数不清方木请他们吃过多少东西了，有事没事就拎着一袋子零食来学校，趁着课间操老师不在的时候发给大家。
　　可以说班上同学每一个人都喜欢方木，有很大原因就是方木实在太大方了，每个接受过他“贿赂”的都如愿以偿地成了方木的人。
　　毛卷觉得方木倒不是在刻意地讨好谁，只是可能他身上有种超出他年龄的“母性”——看着别人吃东西吃得嘎嘎香，他就特别心满意足。
　　班上的学生们成了满足方木“心满意足”的实践对象。
　　柴炎说：“网上不是铺天盖地都是方木参加活动的现场视频吗，如果你真有那么想他，你可以自己上网搜他。”
　　毛卷：“早就搜过了，我天天回寝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枕头套里的手机，打开微博搜索方木近况好吧。”
　　“倒是你，柴二火。”毛卷指责道，“你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冷心冷肺，平时大明星跟你玩得这么好，对你比对我们都特别，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他，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回寝室之后跟他打个电话，简直把不闻不问贯彻了彻底！”
　　柴炎正要说什么，毛卷赶忙道：“别跟我狡辩说你没大明星的电话，我知道你有，你的通讯录里早就跟他暗度陈仓勾搭好久了。”
　　“……”
　　暗度陈仓，有吗？
　　柴炎并不清楚在别人眼里他和方木之间关系有多亲密。
　　但他清楚在他自己心里，他从来没有对方木不闻不问过。
　　每一个寝室熄灯后的夜晚，柴炎的床位上，被窝里偷偷亮起一点光亮，都是他的手机微博上一个个含着方木字眼的搜索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