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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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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景国景厉帝暴政引起民愤,安王趁机起兵谋反,景厉帝被人活活捅死,身上足足有六十多处刀伤。
据抟风阁的线人来报,宫变时有一位皇子逃了出去,那位皇子名为柳寒笙,是景思帝与一位美人的孩子。
那位美人据说是来自三国交界处一隐世小族的圣女,此族神出鬼没,族人却都有一手好毒术,尤其善用蛊虫下毒。
“哦——所以,你想查查这个柳寒笙是不是真正的皇子?”林清恍然大悟。
林修点头,随手抓住一片飞来的树叶把玩起来,缓缓道:“是,但也不全是。据我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柳寒笙有三年人间蒸发般毫无痕迹。”
柳寒笙是九年前才被宋靖收养的,林修试过很多方法查他的身世,但是中间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查不出来。
“这么说的话,搞不好他还有其它大身份呢。”林修看着林清开窍后一拍手,又道,“不对啊,那我更得派人盯着他了。他下午还和我说他是一介文官,不善武力来着,一定是骗人的!”
林修:“……”
他觉得,实在不行就把林清送回父母那里吧,这一点堂里里外外诸多杀机,可不是他能应付过来的。
但他没说,把林清送走的想法到嘴边成了一句发自内心而又朴实无华的吐槽:“他让你提高警惕,没让你谁都怀疑。还有,你哥我像是那种被人记恨到喝个药都能被毒死的人吗?”
林清闻言,盯着他哥那双桃花眼看了半晌,然后眨巴着他清澈的眸子,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像。而且……”
“而且什么?”林修打断他。
他想翻白眼。
“而且你今天去喝茶就被下毒了。”
一个巴掌轻轻打在林清胳膊上,林清收回胳膊躲开,躲开的那一瞬间挨了林修一个白眼。
林修嘴角抽搐,这话还不如不问!
他看着脸上挂着委屈的林清,心想以后出门别说我是你哥,然后准备扔掉手上的树叶,但林清没让。
他突然闻到一股异香,香味很淡,看来是有人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用了香药。
但他天生嗅觉灵敏度,伸出鼻子对着空气吸了几下,又拿过他哥手里的树叶放在鼻下闻了闻,食指对着树叶抹了一把,发现树叶上有些粉末,把手指放在他哥面前,神色凝重:
“哥,你看,这上面有东西。”
林修闻言,也用食指在上面抹了一把,发现有些粉末沾在了食指上。
“这是幻香,少量吸入可以让受害者行动和反应力都变得迟缓,大量吸入则会产生幻觉,并在幻觉中死亡。”林清为他解释。
死亡?
林修眉头一皱,抬头看向树叶飞来的方向,发现正是柳寒笙住的那个小院子,忙进屋拿剑救人去了。
彼时的柳寒笙刚醒。
他走出门,本想看看天气如何,不料一阵清风拂过脸颊,丝丝凉意倒是把他吹精神了,索性出门散步,不睡觉了。
走上小桥,柳寒笙借着月华看四周,对岸的树被风一吹,叶子落了满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偶尔会有几片树叶被风卷起,飞到对面林修的院子里。
桥下的小溪波光粼粼,月光毫不吝啬的为它贴上银箔,有几片树叶落到水里,在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这一点堂风景倒是不错——如果没有刺客的话。
一枚飞镖穿过落叶,携风飞来。
柳寒笙闪身躲开,一个横踢踢掉面前刺客手里的剑,他拿起剑,三两下便将刺客除尽。
不料他还没站稳身子,身后便闪出一道剑光,速度之快,让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本以为预期中的疼痛会到来,可传来的只有一声闷哼,再次睁眼时,身后的刺客已经没气了。
柳寒笙抬起头,看到林修,不觉有些惊讶,但也只是一瞬。
传闻里的林修是个病秧子,可眼前的林修却拿着一把剑,出手的速度甚至比他都快。
这传闻八成是个幌子,真正的堂主还是林修,林清不过是有个身份罢了。
呵,装的真好。
柳寒笙收了剑,转过头去。
林修却笑起来,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道:“柳少卿真是文武双全啊。”
这话柳寒笙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历代一点堂堂主都要精通诸般毒术,了解各地毒物。
若林修是堂主,即便他没听过这朱砂诡毒,也不可能不知道茶里有毒。
不对,地板的缺口是有人故意用内力砸开的,单凭那几个刺客,根本做不到。
他当时只顾着看林修的状况,根本没注意地板为何会突然塌陷。
所以,他从茶楼到这里,一切都是林修安排好的。
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柳寒笙话里少不了带刺,当即怼回去,他眉眼一弯,笑道:“哪里哪里,和您比还差的远呢。是吧,林、堂、主?”
林修闻言,又笑起来,没再说话,随后便跟着柳寒笙一起散步。
他知道柳寒笙见到朱砂诡毒会救他,所以猜到茶水里有毒时,他就已经偷偷将房间换到柳寒笙顶上了。
刺客来袭、被柳寒笙救下,再到他留在一点堂,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二人过了桥,又走过花园,林修一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闲逛。
柳寒笙知道他要问什么,也知道林修在等他开口,等出了花园,他终于肯在良久的沉默里出声打破这份寂静:
“林堂主,我的身世您已经查了个底朝天,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林修终于等到他开口,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口:“我记得柳公子今年该二十有一了,可根据我得到的信息的来看,柳公子似乎少活了三年。”
柳寒笙听到“三年”这个词,眼底闪过一抹杀意,但林修是查朱砂诡毒来源的线索,他也只能暂时将杀意遮掩过去,转而换成疑惑警惕。
“林堂主有话直说便是。”
“我需要知道你消失的那三年里发生了什么。当然,作为交易,我会帮你把朱砂诡毒背后的人找出来。如何?”林修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敞开了说。
把那三年的事情作为交易的筹码?
柳寒笙暗自笑笑。
不过如果能换来害死祖父幕后主使的线索的话倒也值了,他从未想过这段噩梦般不堪而又残忍的经历有一天居然会如此值钱。
“可以。”
“柳公子是聪明人。”
林修得到他的允诺便离开了,丝毫不担心柳寒笙会反悔。
他当然不担心,以前的事他不知道,也不确定他的软肋是什么。
但是现在他很确定,对在离国的柳寒笙来说,宋靖就是他的全部。
可宋靖死了。
他本可以寿终正寝,却中了和他一样的朱砂诡毒。
后来,柳寒笙终于找到解毒方法,但毒素已深入宋靖骨髓,无力回天。
柳寒笙是眼睁睁看着宋靖死的,脉搏上那根显眼的红线,是柳寒笙心中永远的痛。
所以他很确定,柳寒笙现在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查出幕后凶手的机会。
林修这么想着,便径直去了林清那里,柳寒笙还愣在原地。
他看着假山上的月亮,过往的回忆不禁涌入脑海。
那天离国的一片翠色,密密麻麻的细雨打在地面,在地势低的地方积成水洼。
白雨跳珠,偶尔会有几滴被雨溅起来的水花跳进停在岸边的敞篷船里。
走在石桥上,能看到一片被薄雾罩着的房子,灰瓦白墙,苍石翠柳,细雨轻烟,这些景象把京都染成了一幅朦胧的山水画。
他在石桥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桥上人很少,偶尔会有几个人撑着伞匆匆路过,急着回家。
单薄的衣衫风一吹就四处翻飞,凉意涌上全身,又深入骨髓。
冰冷的感觉让他彻底麻木,雨打在身上,额前不断有水珠滴下来,睫毛也是湿的,遮住他一部分视线。
他却全然不管。
不知在雨里走了多久,他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
“你是哪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家。虽说春日已到,但你穿的未免太单薄了些,小心着凉。”
他抬起头,发现头顶多了一把伞,持伞的是位老人,他银发苍苍,背有些弯,说话时是笑着的。
他一笑,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些。
柳寒笙没理他,他并不指望眼前人能送他回家。
他没有家,也就劝老人:“我没有家,不需要送我回去。”
对方闻言,只是点头,然后一路跟着他。
跟到最后,两人进了一条小巷,巷子是条死路。
柳寒笙看了一眼那堵高大的墙,有些不耐烦,转头看向他,语气里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漠:“我说了,我不需要回家,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老人笑了,柳寒笙看着他笑,不经意间发现一双大手盖在了自己头顶。
雨水很凉,但是那双手很暖,暖意从头顶传遍全身。
春寒料峭时,却有一阵暖风似有若无的吹进他心里。
他的人生曾下过一场大雨,雨水很凉,凉到浑身的血液都能被冻住。
雨浇灭了他对生的火焰,只剩一堆复仇的余烬埋在心底。
后来,又是同一个季节,同一场雨。
只是这次的雨落在黄昏,他还遇到了一位为他撑伞的老人。
那年初春,老人为他撑伞,为他拨开十几载人生的阴霾。
那天,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向他伸出手,笑着说:“傻孩子,当然是带你回家。”
其实他有一件事自始至终都未告诉过祖父,那日落雨的黄昏,他本是要轻生的。
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
夜色中,柳寒笙一言不发,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才回去。幻香不需要解药,过一两个时辰药力就自己消退了。
次日一早,柳寒笙叮嘱林清不要让林修剧烈运动之后便离开了。
他走时天色阴沉,便折回家拿了一把伞,一出门天上便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房屋树木都隐没在朦胧的雾气里,马车驶过积水的街道,溅起一滩泥水。
柳寒笙依旧一袭青衣,他撑着一把白伞,伞上画着几根竹子,竹叶翠色欲滴,在雾气氤氲里显出一抹亮色。
微风携着雨滴划过脸颊,在柳寒笙脸上留下一处湿哒哒的痕迹。他并不急着擦拭雨水,反而还很喜欢这种脸上突然一凉的感觉。
今日月十五,血鸢毒发之日不能动武,他希望最好什么事都没有,平静的过完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