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页》荒野风

3、莱德古塔

　　裴弦抬头看去，一抹黑色的身影正从楼梯上拾级而下，动作缓慢僵硬，像刚组装上的零件，在一片寂静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来人身着黑色长袍，头垂得很低，看起来像断掉了一样，身躯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不注意看得话根本看不到他。

　　守夜的人群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坐着后退，声音惊醒了熟睡的人。
　　旁边的人醒来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下意识张嘴就要尖叫，孟华年眼疾手快地捂住那人的嘴，无声地摇了摇头。
　　在第一晚违反规则，很容易被团灭。

　　那人看起来也不过是大学生模样，此刻吓得脸都白了，捂着孟华年的手连连点头，配合着他的动作缓慢后退。

　　前有狼后有虎，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开门出去，外面都是雾气，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孟华年暗暗咬牙，他想不出对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手下的青年颤抖着，连小声的呜咽都不敢发出。

　　孟华年轻轻拍拍他的肩，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侧头看去，裴弦还坐在原地，姿势更加慵懒惬意，甚至让人觉得他是躺在家里沙发上一样。

　　裴弦注意到他看了过来，也抬眸看去，见孟华年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指了指他身边。
　　孟华年秒懂他的意思，松开捂着青年的手，示意他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
　　三人毫无声响地坐下后，青年带着疑问的眼神投了过来：等死？

　　孟华年撇了撇嘴，指了指身边已经安然入睡的裴弦。
　　孟华年：看见了吗，装睡。

　　青年恍然大悟，急忙闭上眼睛。

　　孟华年看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开始装睡，于是放心地盯着那人的动向。
　　只见那人从每个人身前走过，偶尔伸长脖子打量某个人，动作像是卡帧一样不连贯。
　　在环视一圈之后，他径直走向了孟华年三人。

　　孟华年平静地看着他走过来，眼里没有丝毫惧色，只是有些疑惑。
　　他们自从副本游戏开始后，所遇到的事可以说是非常无厘头，没有可以联系起来的线索。
　　这就导致他们现在非常的被动，只能通过装睡的方式来试探死亡条件。

　　太赌了。

　　青年的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见孟华年坦然地盯着那个怪人走过来，胆都要吓破了。
　　但此刻怪人已经近在咫尺，他没有机会去提醒孟华年闭眼，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怪人靠近他们的一瞬间，裴弦猝然睁眼，飞起一脚踢到那怪人的脚踝。
　　怪人正抬脚向前走，躲闪不及被踢个正着，身子一歪，像一座雕像一样径直倒了下去，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扑通声。

　　其余的人都被巨响吓懵了，纷纷探头来看。

　　只见裴弦脚边趴伏着一个黑影，俨然就是刚才环视的怪人，此刻正诡异的抽搐，一滩黑血逐渐蔓延，片刻后没了声息。
　　裴弦从容地站了起来，甚至还好心情得拍拍衣服上沾的灰，这才用脚尖将断了气的怪人翻了个面。

　　孟华年探头看去，那怪人的胡子几乎覆盖了整张脸，只留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和死灰色的嘴巴露在外面，看起来可怖至极。
　　他向倚着墙悠哉悠哉的裴弦投去疑问的眼神，看起来并不是很懂为什么他要冒着这么大风险弄死npc。

　　“可以说话了。”裴弦说。
　　闻言，大家都紧张起来，有人甚至想上来捂裴弦的嘴，生怕他像上一个人一样莫名其妙死在黑雾里。
　　裴弦后退一步，踢了踢脚边的尸体：“npc都死了，谁还能来杀人？”

　　说话间，第一缕阳光穿破迷雾，从那些不算窗户的小洞里照进来，白茫茫的，正巧打在怪人身上。
　　正式的第一天，在折损一个人后，终于到来了。

　　孟华年身边那位青年颤巍巍站起身来，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是不是……杀了npc，天就会亮了？”

　　此话一出，那些沉默的人同时抬头看向他，觉得有些合理。
　　不然怎么解释怪人一死天就亮了的事实呢？

　　裴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请问你是？”
　　青年没想到他会问他的名字，愣了一下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周延，N大历史系。”
　　孟华年一听，这傻呆呆的青年居然还是自己的学弟，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同情怜悯。
　　裴弦也是，他抿了抿唇，看起来马上就要憋不住笑了：“那请问这位学弟，如果npc这么容易死，那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支支吾吾的，还想替自己辩解，孟华年却一抬手制止了他，随手指向一个人。
　　“那位，能说一下当时那人在干什么吗？”

　　孟华年之所以这么问，当然是有理由的。
　　他看见怪人探身，在那人面前停留了很久。
　　或许裴弦借规则的手杀了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怪人走这一圈，是为了什么。

　　被他指到的那人思考了一下，随即语气慢吞吞的，不确定地开口。
　　“他好像说什么……没有馍了？”

　　闻言，大家都是一愣。
　　没有什么？馍？
　　他是饿了吗？

　　孟华年无语得闭眼深呼吸，颇有些咬牙切齿：“他说的是，没有墨了。”
　　“之前规则说，贵族用笔来书写世道不公，应该是长期精神折磨让他记忆混乱，误把我们当成了他以前的仆人，想让我们帮他拿墨来。”
　　他垂眸：“看来，这就是第一个任务了。”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裴弦突然开口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墨？这里就有啊，不过是红色的。”
　　他随意指了指地上那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不过可能一会就没有了。”

　　众人大惊，从npc自己身上取的墨谁敢用啊，说不定又会触发什么死亡条件也未可知。
　　孟华年却点了点头：“那就找个东西盛起来吧。”

　　“等一下！”
　　周延伸出颤抖的手，好好的一声哥被他叫的像鸡一样。
　　“孟咯咯咯咯……我们真要用这个，吗？万一……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怎么办？”

　　孟华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意外？可是规则上又没说不能这么做。”

　　众人：……要命了。

　　在众人一副吾之将死的木然目光中，孟华年开始和裴弦大声密谋起来。
　　孟华年：“我们该从哪里找容器来呢，这血再不收集的话就要干掉了。”
　　裴弦：“啧……要不去门外看看？”
　　孟华年：“……你是说，那个壮汉的头盖骨？”
　　裴弦点点头。

　　孟华年仔细思考了一瞬，觉得这方法虽然不道德，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他点点头，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瞬间，雾气几乎扑面而来，他几乎闻到了黑雾里面那股恶臭，但碍于古塔的隔绝，黑雾只能在孟华年鼻尖一寸处弥漫跳跃，却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孟华年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门。

　　很好，这个任务逐渐变成了找容器。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缓缓转身，看向笑着望着自己的裴弦，提出了提问。
　　“他都死了，我们就算找到了墨，要怎么交差？”

　　闻言，裴弦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似笑非笑的意味。
　　“你觉得他死了？”

　　孟华年看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他。

　　不然呢？

　　裴弦淡淡一笑，抱臂转身：“跟我来。”
　　孟华年不明所以，还是示意大家在原地等着，自己随裴弦踏上楼梯。

　　年老失修的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孟华年还沉浸在夜晚不能出声的规则里，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裴弦注意到他轻手轻脚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楼梯很短，两人没用多久就站在二楼的地面上。
　　放眼望去，圆形的房间边缘摆满了石像，高约三米，没有面容。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欧式的木桌，上面摆满了零散的牛皮纸。

　　看得出这位贵族确实是借住在这里，不然任谁在一众石像的面前生活都会疯掉的。

　　裴弦拽了拽孟华年的衣角，带着他躲到了一座石像身后。
　　那个位置处于敌明我暗之地，身后是一条密道，可以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孟华年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感觉裴弦什么都知道，就听见一个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他赶忙闭上嘴。
　　裴弦指了指入口，那里没有门，一个黑影骤然出现，吓得孟华年抖了一抖。

　　是那个怪人。
　　难道他没死？那楼下那群人……

　　那个怪人似乎走的更慢了，拖着两条像钢棍一样的腿吭哧吭哧地走向书桌，似乎是要写什么东西，但他发现没有墨，喉咙里的像是拉风箱一般的怪响更大了，看起来非常恼怒。
　　他将钢笔用力插入脖颈，顿时，黑血喷涌。
　　他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心满意足地将笔拔了出来，借着血开始写字。

　　孟华年看呆了。
　　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血的确是怪人所要求的墨。
　　但令他想不通的是，怪人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这个问题还没有困惑他多久，就在两人返回一楼时烟消云散。
　　怪人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与他们走时如出一辙。

　　其余人抱团蹲在离怪人最远的对角线另一端，显然不管怪人是生是死都不能打消恐慌。

　　怎么会这样？
　　那他们在楼上看到的那个人是……？

　　裴弦沉默良久，此时开口了。
　　“你也看到了，从昨晚开始，我就怀疑这个怪人是不死的。”
　　“为什么？”孟华年抬头看他。

　　“他并不怕我们杀他，因为他知道，我们杀不掉他。”
　　“他与这座古塔已经被捆绑为一体，并没有杀掉我们的意愿，相反的，他甚至希望与我们合作。”

　　“合作？”孟华年将手指抵在鼻尖，认真思考着，“我知道他不想杀掉我们，但他想和我们合作，此话怎讲？”

　　　裴弦垂眸，漆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也想摆脱这里。他提出的条件就是，我们完成任务送他离开，而他，会一定程度地保护我们。”

　　这时，已经听愣了的群众中突然跳出了一个人，正是之前被太子妈溺爱的太子。
　　“你别信口开河了！保……保护我们？那个壮汉就是他杀的！”

　　没想到妈宝男也有脑子？但不多。
　　裴弦的黑眸缓缓转向他，自带气场，压得太子几乎要躲回太子妈身后。
　　“谁告诉你，壮汉是贵族杀的？”
　　“那……那是谁！”

　　裴弦没有理他，目光落在人群的某一个点上。
　　“昨晚那个人是因为什么而死？”
　　孟华年下意识接话：“在夜晚发出声音。”

　　裴弦笑了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是的，那人违反了规则，触发了必死的条件，是规则杀了他。”
　　人们恍然大悟。
　　“而他相应给我们的好处，就是一定程度地让我们免于必死的结局。”
　　“这也算是，新手福利吧。”

　　裴弦得出结论的那一刻，在人们眼里好像天神下凡一样可靠。
　　孟华年盯着裴弦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结识不到一天的男人，智商真的很高。
　　这就让他不得不疑惑另一件事，这么聪明的人，却频繁热情地想要和自己组队保护自己，到底图什么？

　　裴弦转过身来，一脸正色地看着孟华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把墨，带到他面前。”
　　孟华年收回神来，目光落在怪人的头颅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