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姒姝

1、枯木逢春

　　宋庭梧抱着腿蜷在椅子上，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面前的方形屏幕闪着光，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屏幕内的人，蝴蝶停留在鼻尖的一幕被他定格，几秒后才缓慢感叹：“啊，好漂亮。”

　　他伸出手关上电脑，把头埋进肘窝，眼镜被顶到头上，又因为过长的刘海阻碍而显得摇摇欲坠。

　　修长的手指缓慢划过电脑边缘，声音因为阻隔瓮瓮传出：“什么时候才能属于我呢？”

　　那曾经的美梦就像蝴蝶一样，绚丽却短暂，蝴蝶会死去，相片也会过期。

　　空气冰凉，暴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红，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可他仍然放不下对回忆的执念。父亲车祸，双方身亡，承担起全责赔偿金的他们一家，母亲早晚几份工作连轴转，姐姐也违愿嫁给了追求她的小资产家。

　　而他只是做出了最小的牺牲，放弃摄影的梦想改考师范。

　　现在日子终于好转，不再像前两年那样捉襟见肘，他也到了大二，没有功课的日子也会四处兼职赚取生活费。

　　最近工作的那家咖啡店经常播放一部电影，Phoenix主演的一部文艺片《相遇在春天》。

　　剧情老套，妆造也不出色，老板可能是看中情怀，或者有其他更直接的原因——演员的颜值和人气都很高，一到她播放这部电影的时间店里总是座无虚席。

　　而宋庭梧也在一次不经意的一瞥中对主人公一见钟情，看上去柔软蓬松的金色短发，澄澈纯真的绿色眼眸，鼻尖被一只蝴蝶占据时笑意盈盈，向女主投去的那一眼被导演拉近，宋庭梧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在和他对视。

　　那时候他就不禁感叹这个演员好漂亮，之后不断查找那位演员的消息，私下狂热得像某国粉丝，跟平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大相径庭。

　　宋庭梧从椅背上拿上外套，耷拉着拖鞋出了门。九点半，又是冬天，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大部分店面都关门了，只有几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招牌。风倒是不大，天上还飘着雪花，目的和想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清楚，他只是很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街口的一个自助贩卖机拍照片，按下快门的下一刻，一抹金色突然闯入镜头，宋庭梧诧异，心里不敢相信，手指却快一步点下录像，视频里的人随意地靠在贩卖机上，在拧开瓶盖的前一刻向他看来，他却以为只是巧合，毕竟隔了一条街道加半条巷子的距离，还这么黑。

　　直到视频里的人朝他走过来，宋庭梧连忙将手机塞回口袋。

　　金色头发走近他，眉头微皱，看上去有种被打扰的不悦，他张口，声音低沉：“狗仔？”

　　宋庭梧简直反应不过来，日日夜夜只能在屏幕里见到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兴奋到发麻的手指被他用力攥紧，嘴里不自觉叫出那人的名字：“Phoenix......”

　　听见自己名字的Phoenix见他一脸呆愣，微微弯下腰靠近他的脸，语气不悦地又问了一遍：“狗仔？”

　　终于回过神听见问话的宋庭梧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住在附近。”

　　看他语气很认真，Phoenix直起腰上下扫视了一眼，居家的拖鞋，老旧的羽绒服，厚重到看不清长相的刘海，让人毫无欲望的黑色方框眼镜，意外的是皮肤很白。

　　“学生吗？”

　　“嗯，师范在读二年生。”

　　“家住在附近？”

　　“十字街口右转，新石小区二栋......”

　　“你是傻子吗？”

　　Phoenix一句话说得很诚恳，能告诉不认识的人家庭住址，不是心大就是傻了。

　　后知后觉自己过于坦诚的宋庭梧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官方身高193的Phoenix这样站在眼前很有压迫力，他不自觉后退一步，手指在口袋里捏来捏去。

　　一阵冷风吹来，宋庭梧缩了下脖子，右脚不自觉地蹭了下地面，气氛很是尴尬。

　　“天气很冷，我要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宋庭梧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Phoenix并没有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路口分叉处。

　　“还真是右转。”

　　Phoenix抬手看了眼时间，转身走向和宋庭梧截然不同的方向。

　　回到家的宋庭梧靠着门长长舒出一口气，拿出手机按下停录，37分49秒，他走回家花了大概半小时，和Phoenix待在一起应该不超过七分钟，他点开视频，冬夜里路灯下的贩卖机显得格外萧索，指尖放大那个高大的身影，放了几秒后忽然愣住，来来回回拉了几次进度条，突然一顿抬头靠上门板。

　　“真是完蛋。”

　　对方早就发现了他，还故作不知让他拍了两分钟，他怎么能怀疑一个在镜头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的敏锐性呢？

　　冷静一会儿后走进卧室，脱下外套裹进被子里，睡熟之前还在想：今天真走运。

　　——

　　闹钟将人们从美梦中拉起，宋庭梧朦胧睁眼，入目是低矮的天花板，眼睛有些干涩，他伸手去摸手机，熟练地滑屏，如愿关上了闹钟。

　　机械地从床上爬起，刷牙洗脸换衣服，咖啡店的工作服是衬衫加长裤，卡其色，很休闲，只在衬衫口袋处绣上了店里的logo。

　　宋庭梧梳开头发，摘下眼镜，咖啡店老板要求员工仪表整洁，还特意嘱咐他不要戴那副土到掉渣的黑框眼镜，说年轻人露出眼睛才显得整个人精神好看，他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里那张脸左看右看，看了二十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大家不都长这样？至少要长得像Phoenix那样才能说好看吧。

　　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很尊重，毕竟咖啡店老板帮了他很多。

　　到了咖啡店后发现店里的客人比平时这个时间段的人多得多，他走进员工休息室，将背包挂在挂钩上，正在戴帽子的同事问店里的其他人：“张姐，卓姨今天这么早就放那个明星的电影了吗？”

　　张姐年近四十却看不出来岁月的痕迹，她笑着回答：“不是，是那个电影明星的采访。”

　　难怪感觉对话很秩序很官方。

　　“呀，小宋来了啊，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呢。”张姐从他身边经过，笑着打趣。

　　同事跟着附和：“就是就是，那天他摘下眼镜我大吃一惊呢，原来长得这——么帅！羡慕死我啦。”

　　张姐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没关系小赵，下辈子你也能长这么好看。”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出休息室，宋庭梧从柜子里拿出帽子，撑开边缘给自己戴上，小时候因为容貌收到的赞美很多，一开始还会沾沾自喜，自从一次相遇后就再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了。

　　那时八岁，在母亲工作的酒店里四处玩耍，追着一只蝴蝶进入后花园，看见了一个在躺椅上拍照的少年，见他靠近，笑着问他：“你是想要那只蝴蝶吗？”

　　他点头，少年拿起相机拍下一张照片走近他，递给他一张相纸，相纸上是飞舞的蓝色蝴蝶。

　　“蝴蝶生命周期很短的，拍下来就是拥有了，这张照片送给你。”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爱上摄影，只因为那一句话——拍下来就是拥有。

　　在他心里，再没有能像那时的少年一样温柔，美丽的人。

　　而现在应该再加一个词，强大。

　　电视机上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能认出来，原来他是演员，那么多人熟知他的魅力。宋庭梧既为他年少扬名感到欣喜，又为他如此出名感到落寞。

　　就如同记忆里的那只蝴蝶，他再怎么爱护，十几年时间也终究侵蚀了相片，没有什么会一直拥有，何况从未得到。

　　宋庭梧半拉起袖子走出休息室，采访的声音充满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人标准的中文从每一个地方灌入心脏。

　　“据说你这次回来是准备了新的电影？”

　　“是的，罗维导演看上了A城的风景，据说还想在当地找几位没有演艺经验的素人参演 。”

　　“是吗？那还真是一个惊喜，知道有你做主角的话，估计会有很多人来试镜吧，你和罗维导演关系那么好，不趁着这个机会帮他拉拉人吗？”

　　“既然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宋庭梧刚好抬头。

　　屏幕内的男人笑着看向镜头，眼神温柔：“要来吗？和我一起创造一场邂逅。”

　　啪嚓——

　　杯托从手中滑落，碎成几片。

　　“小宋，没事吧？”/“哈哈，Phoenix还真是会呢，刚刚是电影里的台词吗？看来罗维导演这次有的忙了。”

　　宋庭梧蹲着捡起地上的渣子，似乎一切声音都已远去，又似乎别的声音悄悄来临。

　　他轻笑，暗想：如何，是枯木逢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