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香妃酒家》寒塘瘦石

16、第十六章 不眠之夜

　　金宛儿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怎么也无法安睡，她失眠了。窗外淡淡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晴朗的夜空。那轻松悦耳的口哨声，似乎又在她的耳畔响起来。
　　记得那是她十六岁的一个黄昏，基隆河的水面上，倒映着满天的五彩云锦。归巢的小鸟，在河岸的枝头欢快地啼叫了一阵，便渐渐地安静下来了。然而，那时断时续的口哨声，却一直荡漾在岸边的田野上。那熟悉的曲调，撩拨着金宛儿纯情的心弦。令人感叹的是，爱情之神过早地降临在她的心间，以至在太阳落山之后，竟于疯狂的迷乱中，失去了少女最珍贵的处女宝。
　　这件事，很快被她的母亲知道了，于是遭到了一顿痛打。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哀求，而是愤然地离家出走了。她开始与心中的白马王子同居，希图建立自己的小安乐窝，却因对方父母的坚决反对，终于被迫同男朋友分手了。就在她无处可以安身的痛苦时刻，一只邪恶的手，把她领进了应召站。从此，她开始了“绿袖”生涯。
　　一年之后，她用自己的色相赚了一些钱，便在北投区租赁了几间房子，经营起自己的应召站。随着色情行业的迅速发展，对于被视为商品的“小姐”，需求量越来越大。于是，她不但与熟悉的应召站“互通货源”，而且在报纸上登广告，招收人马。因此，她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其中不乏在校的大学生，以及空中小姐和影视明星。甚至在选美竞赛中人的“中国小姐”和“佳乐小姐”，也常常找上门来，希望加入她的“绿袖”阵营。仅仅数年的时间，她就以自己的聪敏和智慧，赚下了几百万元家产。
　　在色情行业中渐渐成熟起来的金宛儿，随着钱财的骤增，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她已经不满足于小小的应召站，一心想要扩大自己的经营范围。于是，她迁出了北投，在“地下十妖”最集中的中山区，开办了小有名气的“乐陶陶”酒家。由于她所选用的陪酒女郎，大多都是来自乡间的少女。她们纯朴可受，更能吸引醉中买笑的寻芳客。正是这些脱衣陪酒的“酒士仔”，用自己的血汗和耻辱，为金宛儿垒起了黄金之塔。然而乐陶陶酒家，毕竟是一个黑店。凡来这里消魂的寻芳客，必须由老马识途的“巷内仔”介绍，否则就会被拒于防卫森严的大门之外。如此谨慎，当然是为了防范警察。因而，一心想发大财的金宛儿，深感自己的“才能”没有得到充分的施展。
　　多年以后，实现她“远大抱负”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一位来自新加坡的巨商，前来登门拜访。也许他感觉到金宛儿有一股神奇的魅力，抑或他相中了金宛儿对色情业经营有术，总之，他决定倾全力以巨额投资，在华西街兴建高达三十四层的“香妃大酒家”。可是，谁料想好梦难成。正当金宛儿雄心勃勃地掏出全部家私入股，准备要大干一场的时候，那位新加坡巨商突然中途变卦，抽回了所有资金，把金宛儿“亮”在了那里。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险些逼得她跳楼自杀。幸亏台北一位商业巨头出面，为金宛儿想方设法筹措资金，才将她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当香妃酒家落成之后，她才知道所有经费出自“五雷黑煞”之手。然而，生米已然做成熟饭，后悔也来不及了。好在“五雷黑煞”并不干预香妃酒家的经营，因而大权掌握在金宛儿的手里。
　　此时的金宛儿，可谓平步青云、踌躇满志了。为了迎合寻芳客的各种口味，她不断地在“色情食谱”中翻新花样，琢磨出一个个的怪招。而那些在“春色无边”的深夜之中，出卖色相的“猫仔”，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美貌少女。其中既有被称为都市中的“游牧民族”的高山族姑娘，也有将台湾视为“淘金圣地”的东南亚女郎。
　　然而，既然是令人陶醉的美梦，必定会有醒来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五雷黑煞”突然将金宛儿降为副职。将她苦心经营了近十年的香妃酒家，拱手让给了乳臭未干的加代美子。这对于一向高居人上的金宛儿来说，无异是致命的一击。她企图反抗，却又惧怕恶魔般的“五雷黑煞”。她有意刁难加代美子，却又被那位日本小姐的心术和武功震慑住。而她的心腹之人，又有谁能与“黑星双煞”抗衡？万般无奈，她只能“忍”字头上一把刀，潜心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当风度翩翩的杜云鹤在她的面前出现时，她一眼就看准了这位孤胆英雄。仿佛她忍耐了那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杜云鹤的到来。因此，为使杜云鹤能够打入香妃酒家，她不惜承担风险，为其铺平道路。而后，她又动之以情，诱之以色，全是为了将杜云鹤拴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今天晚上，金宛儿似乎意识到，在杜云鹤的眼里，加代美子比她更为重要。一时间，燃烧在心里的妒火，几乎使她失去了控制。假如那时她手里有一支枪，她很可能会将仇恨的子弹射进加代美子的胸膛。然而，金宛儿毕竟不是一般女人，她很快就从迷乱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她先是用“小不忍则乱大谋”来稳定自己的情绪，继而用“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来纠正自己的心态。正是基于这一点，她才理智地支持了加代美子的意见。但是，她的真正意图，却是希望杜云鹤能够调查出加代美子前来台北的真实背景，从而探寻“五雷黑煞”的底细，为她夺回失去的权力而奠定良好的基础。不过，一向自信的金宛儿，虽然料定杜云鹤答应前去日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五雷黑煞”，却不相信他会将有关加代美子的情况告诉给自己。
　　更令金宛儿担忧的是，香妃酒家出了内奸。回想起来，她送杜云鹤来到这所别墅，行动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她不相信自己的防范措施，会出现任何漏洞。一路上，不可能被“电仔”跟踪。那么，既然毛病不是出在路上，无异就是香妃酒家内部有“电仔”的耳目。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蓦然间，金宛儿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留着两撇胡须的面孔。他——掌管香妃酒家的保安工作，生性狡诈奸滑，长有一副奴才相的李顺财。当年，金宛儿执掌大权时，他是何等的忠顺，凡事皆唯命是从。而今，香妃酒家易主加代美子，他立时又投靠在那位日本小姐的脚下，何等的唯唯诺诺，活象一只讨厌的哈巴狗。尤其使金宛儿不能容忍的是，他几乎忘记了当初的主仆身份，竟然时常用一种猥亵的目光打量她。
　　“那个内奸，莫非是李顺财？”
　　金宛儿翻了一个身，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她认为，李顺财是个很不可靠的危险人物。他那狡狯的人性，决不会对加代美子存有忠诚。在危及个人的利害冲突中，他甚至能够不认爹娘老子。如此龌龊的小人，一生专爱干助纣为虐的勾当，从不认识“忠义”二字。一旦处于官警的威逼利诱之下，为了保全自己，他可以出卖任何人。想到这里，金宛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曾参与过贩卖人口，逼迫雏妓接客，转手过走私毒品，窝藏过杀人凶手。而她所干过的这些罪恶活动，李顺财都很清楚。万一被他告发给警方，那后果是不难想象的。此刻，她不免追悔莫及，为什么在自己掌权的时候，没有将他及时地清理出去呢？如今，李顺财在加代美子面前颇为得宠，若要引起加代美子对他的注意，显然是困难的。因此，她暗暗地打定主意，必须处处留心李顺财。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穷追不舍，誓将李顺财置于死地，以绝后患。
　　夜，越来越深了。展辗反侧的金宛儿，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然而，梦中的她，并没有得到宁静。她似乎看见自己的身影，正走在一条摇晃的钢丝绳上。她的脚下，一会儿是湍急的河流，一会儿是燃烧的火海。在这水火之间，她的灵魂一直在恐怖中颤栗着。猛然间，她好象看见一条黑影向自己飘来，忽地就到了眼前。那张狰狞的面孔，闪着一双冒着寒光的眼睛。只见他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噬掉。
　　“快来人哪！”
　　她的叫喊声，在漆黑的深夜里传出了房间。而她自己，也被那令人发疹的声音惊醒了。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冷汗。这时候，房门猛地被推开，电灯亮了，门口站着闪着惊疑目光的杜云鹤。顿时，她感到一阵安慰，抱歉地笑了。
　　“谢谢你，杜先生！我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现在没事了。”
　　杜云鹤静静地看着金宛儿，没有笑，也没有说话。虽然他的面部表情有些严肃，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并没有闪出责备的目光。
　　“杜先生，你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电灯熄灭了，房门关上了，楼道里响着杜云鹤远去的脚步声。
　　金宛儿呆呆地坐在床上，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似乎感到自己跌入了万丈深渊，渴望着有人能够对自己说上几句亲切的话。然而，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孤独的一个人。她多么需要一个能为自己排难解忧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