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三钱春休

1、旅程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
　　陆禾看着我，忽而笑了。我抬手揽上他的肩膀。他始料不及，被拉进我怀里。
　　我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我，轻轻挣了挣，还是安静地任我揽着，顺从地靠进我的怀中。
　　很久之后我说：“陆禾，我投降。”

　　很早以前我曾经说过，谈恋爱就得谈个爽的。一敲啤酒瓶，一仰头，底朝天。踉踉跄跄，人生就跟人一起走进夕阳里。
　　陆禾就是那个，陪在我身边整理瓶罐的人。
　　从头到尾，我说我想当个诗人。留了很多年长发，长长了又自己去理发店剪掉。他说养只狗吧。不会再孤单。

　　我跟陆禾在一场跨越中国的旅程上认识。毫无意外的旅程，看到稻城亚丁的照片，看到雪山的照片，看到长白山天池澄净的湖。一支登山杖，走过别人曾经用脚印踏出来的路。相机的电像海潮一样满了又落。天空和月亮离我越来越近，举起手机拍照的时候正好看到微信消息弹出。我打开手机。不熟悉的头像，一个加好友申请。我摘掉眼镜，他发给我一个很可爱的表情。配字很礼貌：你好，这几天看到你一直在拍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一些照片发给我？我不会拍照，又想留作纪念。
　　又是一个表情。微信里自带的「可爱」。我看着这个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顺手就点了通过。
　　那边回复很快，弹了一个「hi」。我发：你好。他说，你好，我是陆禾，叫我小陆就可以。
　　我翻了翻他的朋友圈。他好像很喜欢旅游。朋友圈里都是风景照，去过的各种地方，还有单发一条的特色小吃打卡。
　　很可爱。我想。
　　我的朋友圈里也是风景照。拍一张落日。买了新手表，就特地拍拿着高脚杯的手。
　　我笑了笑，把手机摁灭了。

　　那天我睡得很迟。前一天身体很累了，第二天就很晚才醒来。浑身散架一样地疼。旅游团领队给我打过电话，最后消息停留在他让别人来叫我一下。又是一个可爱的表情。
　　我踹开被子，起来漱了口，随手捋了把头发就听见门铃的响声。我推开门。一个看起来相当明朗的男生。起来得猛，我有点晕，伸手扶住房门，笑了笑说：“我马上下来。”
　　对面的人也跟着笑了：“迩哥。我能这么叫你不。”
　　我朝他笑笑，后退一步，把房间门拉得更开了些，按亮了灯说：“坐。等我一下。”
　　他跟着进来，看到我的相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哥，我就是陆禾。”
　　他很能讲话。在我洗脸换衣服的3分钟内，他好像就很少停下来过。等我走出卫生间，他看到我就站起来，手上拎着两个包。我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他把左手的包递给我，笑着说：“走吧。我刚跟陈哥说了20分钟后出发。早上稍微吃点东西。”
　　我看他一眼。他继续说下去，从我的相机型号问到我为什么喜欢拍照。我叼着一片面包，忍不住笑着打断他：“行了，给我一分钟安静地吃口东西。”
　　陆禾笑着问：“不喜欢讲话吗？那你肯定不容易高反。氧气耗得少。”
　　我没忍住笑了：“什么道理。”
　　陆禾盯着我看了一阵，忽然歪着头笑了：“哥，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剥茶叶蛋的手一顿，又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觉得该说点什么却又不很好意思。他看出我的窘迫，机敏地换了话题。吃完早饭我跟他一起走下去。下面坐着玩手机的人都站起来，笑着跟我打招呼。
　　领队的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笑着揽过他，说：“不好意思啊，让大家久等了。”
　　领队陈庚跟我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偶尔一起约着出去玩，不是爬山就是下海。后来他再叫我我就不去了。出去一趟休息三天，打开手机又是他约我出去玩的消息。我躺在床上笑着点语音：“哥，放过我。”
　　他说：“走吧。今天爬山呢。”
　　“山？”我问，打开手机看了看每天安排的行程。
　　“山。”陆禾把他的手机递到我面前，笑着说。

　　出发的时候有点迟了。有人又回酒店拿了一趟东西。我们一行人就在门口等他。我背着相机，先拍了两张远景。忽然相机镜头黑了。我抬头一看，陆禾就站在面前笑着看我。
　　我放下相机：“怎么了？”
　　他比了个耶：“哥，拍拍我呗。”
　　我笑着又举起相机，稍微拉远了些，把天空跟他一起拍进去了。
　　天空很蓝，树影落在他身上。陆禾迎着晨光张开双臂，在我镜头里站得年轻又自由。
　　我回过神，喊了句：“很好看。”
　　他过来看了看，笑着竖了个大拇指。
　　我合上镜头盖：“晚上回酒店导出来以后发你。”
　　他挑挑眉：“行啊。哥你什么时候方便发我就好。是我求你。”
　　我笑着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拿出手机给陈庚发了条消息：那个陆禾今年多大啊。
　　那边回得很快：22。
　　随后又补了一条：小年轻特别热情。
　　我笑着打字：是。
　　陈庚说：怎么？对他有意思。
　　我回了个问号。他回过来一串哈哈哈。后面跟着一句：不是喜欢男人？
　　我输入几次，没找到合适的话骂他，打了个省略号。
　　他说：苏迩。好冷漠。
　　我回：我在找话骂你。
　　他很久没回复。过了一会我听见他的喊声：“来来来人齐了我们出发！”
　　发字还跟着一个破音。
　　我气笑了，收起手机跟上去，把镜头盖也扣上了。
　　陈庚也特别有活力。31的人了。他有时候在我这里找骂，我就叫他叔。

　　我们坐大巴过第一段路。队里面一队小情侣请我给他们拍了张合照。陈庚在前面回过头笑着说：“一会有得走呢。省点精神。”
　　那姑娘说：“陈哥，趁我有精神的时候先精神一下吧。”
　　我做了个夸张的哈哈哈的口型给他。陈庚做了个鬼脸，坐回去了。
　　窗外风景摇摇晃晃，越过树梢也只能看见半山腰的景色。下车前我吃了个橘子，分了陆禾一半。他有点晕车，开到一半就睡着了，快到地方的时候也还是不舒服。我陪着他在路边吹了吹风。他蹲着咳了很久，抬头朝我笑：“我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整车人都下得差不多了。陈庚来看了我们一眼，问他感觉怎么样。陆禾摆摆手，扶着我站起来，笑了笑说：“走。”
　　陈庚在前面喊：“冲啊——”
　　陆禾在我旁边很轻地笑了。我看了他一眼，他笑着问：“陈哥一直这样吗？”
　　我点头。陆禾笑得更开心了，小跑几步跟上其他人的速度。我在最后面晃着，举起相机拍了他一张。他很敏锐地回头，照片糊了。他小跑过来看，笑得停不住，说；“哥，这张发给我。”
　　我应了一声。他自己点评：“风一样的男子。”
　　我笑着关掉相机：“好好走你的路。”
　　陆禾插着兜在原地等我：“我不累。”
　　我没办法，摊开手说：“少爷，我累。负重前行，体谅体谅我。”
　　他伸出手：“我来背相机。”
　　我说：“别。你安静点就行。”
　　他看起来有点受伤。我瞥了他几眼，补了句：“开玩笑的。”
　　他有一段时间没怎么理我。我反而有点不习惯，又不知道怎么自然地跟他搭话，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陆禾忽然没头没尾地找话：“我不讲话，寂寞了？”
　　我一下笑了：“真有点不适应。”
　　他偏了偏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峰：“还有一段距离。陈哥说前面休息，然后准备坐缆车。”
　　我倒是惊讶：“他那么能爬的一个人，居然会在这里休息？”
　　陆禾笑了，伸手拍拍我：“队里有女孩子呢。”
　　“噢！”我喊，声音大了点，连忙放低音量，看着他说：“噢！”
　　他笑着看我一眼：“怎么？陈哥就不能细心一次？”
　　我很认真地摆手：“从没有过这种待遇，第一次体验，受宠若惊了。”
　　他看我一眼，递给我瓶水，说：“走！为了陈哥难得的温柔。”
　　我莫名其妙，又觉得实在太好笑，跟他站在风里笑到连相机都端不住。

　　陆禾说，他马上就要23。刚刚毕业，趁还没踏出青春的门槛，赶紧来潇洒一波最后的余热。
　　说完他问我：“哥，你跟陈哥谁大点儿。”
　　我从缆车外的风景上移开视线，一手支着头笑着看他，说：“你觉得呢？”
　　他很机灵，立刻说：“迩哥你看起来就比陈哥小。显年轻。”
　　我笑着点点头，举起手机说：“这话我得告诉陈庚。”
　　他“啊哟”一声，笑着作势过来拽我。我说：“停。我小点儿。别动。我怕缆车掉下去。”
　　他很新奇似的：“迩哥你害怕吗？”
　　我说：“……是啊，我好害怕啊。哈哈。”
　　陆禾一本正经地说：“那就抱紧我！”
　　我瞥他一眼，笑了笑：“那我可要爱上你了，陆禾。”
　　他也笑，不知是不是一时顺口，却跟着我的话说下去：“我也要爱上你了，苏迩。”

　　爱上我的代价可不低，我在心里笑。陆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