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降落》将军夜渡关

1、胃病

　　叮铃铃——

　　刚要脱掉白大褂的裴序停止了动作，瞄了眼墙上的时钟正是下班的时间，接通了座机，里面传来了前台小护士的声音。

　　“裴医生，有一位叫李纯秋小姐的患者来了但是没预约，她说如果您还没下班，她想开点药。”

　　“没事儿，我还没走，让她上来吧，你们先下班。”挂了电话，裴序思忖着是哪位，脑袋里立马浮现一双沉静的眼睛。

　　他开的这家心里诊疗室面对的对象就是高收入层次且需要高度保密的人，客户不多，每个人都能印在他的脑子里。

　　敲门声响起，裴序整理好白大褂，说了一声“请进”。

　　李纯秋推开门进来，她一身灰色的长风衣，乌黑的头发别在脑后。

　　依旧干练素净，这是他对李纯秋的印象。

　　“晚上好，裴医生，真是抱歉快要下班的时间还打搅您。”李纯秋带着歉意说。

　　裴序微微一笑摇摇头，指了指对面的真皮沙发，示意她坐下。

　　“不用抱歉，如果挣钱还嫌早晚，那我太不知道好歹了。”裴序起身给李纯秋泡了一杯热茶。

　　李纯秋轻声道谢。

　　裴序摆摆手道：“李小姐，不用这么客气，距我们上次见面已经将近三个月了，我以为您觉得治疗效果不理想已经另寻他家了。”

　　李纯秋指尖摩挲着茶杯，说道：“您这里太贵，我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两次咨询费，所以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

　　裴序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语气却是十足的坦诚，不禁失笑。

　　“那还选择这里？”

　　“保密性好。”

　　裴序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又有些不解。

　　花这么多钱就为了保密性，如果不是娱乐圈的当红明星或者知名企业家，那对于普通工薪阶层来说，太小题大做浪费钱了。

　　李纯秋没看出他的不解，继续说道：“裴医生，我的手颤抖和胸口闷喘不上来气的状况加重了，有时候会耽误我的工作，所以我想开剂量重一点的药。”

　　裴序略微蹙眉，他想到上次李纯秋也是去也匆匆，来也匆匆拿了药就走，于是开口道：“李小姐，我们算是见过这是第三面了，我还是真心建议你进行长时间的心理疏导，而不是只能依赖药物。”

　　李纯秋垂眸，抿了一口茶道：“我时间太赶，我只需要药能维持我能正常的工作就行。”

　　裴序正色道：“我接待过很多工作狂的病人，但是无一另外他们都对自己身体很上心，因为他们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纯秋笑笑不可置否，但语气决绝：“裴医生，开药吧，你开完药你也好下班。”

　　裴序三两拳像是打在棉花上，但他没有急，心理医生第一要素就是拥有足够的耐心。

　　“什么高强度工作这么折磨人？”

　　“科研公司的财务。”

　　“原来如此，这是有多好的老板让能让员工这么为公司卖力？”

　　是啊，多好的老板能让员工这么卖力。

　　李纯秋别过脸看向落地窗思考着这个问题。

　　裴序拿起笔快速写下药方，合上笔盖，抬眸就看见李纯秋侧脸望向落地窗前。

　　东城天黑得很快，落地窗外霓虹灯闪烁，车如流水。

　　咨询室内昏黄的灯光给李纯秋染了一层光晕，面色沉静，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裴医生，你开好了？”李纯秋感受到视线，转过头问道。

　　裴序心漏掉一拍，连忙点头。

　　李纯秋起身拿起药方和包。

　　裴序也站起身，语气诚恳道：“李小姐，如果躯体化情况还在加重，我还是建议进行心理疏导或者脑功能治疗。”

　　李纯秋笑笑点点头，开口：“谢谢您，裴医生，下班路上车多慢点。”随后，快步走出了咨询室。

　　裴序没有急着走，看向电脑界面李纯秋的就诊记录上，最后一行就诊评断：中度焦虑和轻度抑郁。

　　对于李纯秋这病人，虽然见过三次，但面诊时间从没有超过十五分钟，裴序只能靠检查结果和躯体症状来判断病情。

　　裴序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转眼却看见了搭在沙发上的酒红色的围巾。

　　*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李纯秋拿了药，坐上了公交车上翻着微信，她17点35分给陈训发出的微信依旧没有等到回信。

　　靠在车窗上，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回到家，家里面依旧乌黑一片。

　　李纯秋只开了一盏客厅的台灯，依着暖黄的灯光，热了热昨天晚上剩下的菜囫囵吃下。

　　接着就是把没弄完的财务帐本对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晚上十点了。

　　李纯秋的手机微信界面依旧清冷，和陈训的微信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还回来吃吗？”的那条。

　　这种没有回信的对话在李纯秋和陈训两个人已经习以为常，三年的婚姻在工作面前已经丧失了当年毫无顾忌的冲动和激情，日子如同一滩死水。

　　啪嗒啪嗒……

　　时针已经指到凌晨一点，陈训还是没有回来，李纯秋坐在床上，按号拨了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

　　李纯秋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而那种如溺水般的无力感蔓延开来，她拉开床头柜倒了两片药生生吞咽下去，窗外依旧是属于一线城市的灯火如昼。

　　不知过了多久，在李纯秋半梦半醒间腰上多了一股温热的触感，她猛然惊醒。

　　“我吵醒你了？”李纯秋循着声源望去，正看见陈训西装革履坐在床头，一只手抚在她的腰上，声音喑哑带着浓厚的酒气。

　　李纯秋闻着浓厚的酒气，拂开陈训的手，背过身去：“别碰我，去洗澡。”

　　陈训扯开领带，伸过手掰过李纯秋的肩膀，让她跟自己面对着面，语调有些不稳的开口：“咱们说说话，聊聊天。”

　　二轮融资起步，他的应酬繁多，即使生活在一起，两个人可能三两天说不到一句话。

　　“嗯？秋秋。”

　　好好说话，怎么好好说话，消息永远不及时回，电话永远不会及时接。

　　“陈训，你醉了，洗澡睡觉吧。”李纯秋别过脸去，语气微冷。

　　陈训没有被这语气冷淡的话影响，而是酒精上头而显得兴冲冲道：“秋秋，等二轮融资过后，我们要个孩子吧，女孩就叫秋秋，陈秋秋，男孩嘛，还没想好。”

　　“陈训，你真的醉了。”李纯秋语气更冷了一层。

　　陈训终于察觉出了语气的冷淡。

　　“我没醉，你又不想理我，对不对？”

　　李纯秋挣开陈训如同铁箍的手，没有回他的话。

　　答案不言而喻，沉默如同尖刺，刺向陈训的心。他不知道每次说到孩子的这个话题，李纯秋总是沉默逃避。

　　陈训望着李纯秋那至始至终平静的眼睛，平静地好像从来没有过其他的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要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爱的结晶？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李纯秋心里在想什么，明明两个人的距离那么相近，明明就在枕边，就在身边，他们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

　　李纯秋却不想要与他多做纠缠，刚要掀开被子起身，手臂上却被陈训猛一钳住，顺势一拉跌坐在了陈训的腿上。

　　李纯秋吃痛，双臂被紧紧的牵掣住，颈边尽是陈训呼出灼热的酒气。

　　“你去哪儿？”

　　“嗯？秋秋，我们有个孩子多好，看着他出生，上学…多好……”陈训蹭着李纯秋的脸，颠三倒四自顾自地说着。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七岁时，自己的酒鬼父亲喝完酒发疯，拿着酒瓶子追着她砸，母亲只会冷眼旁观，唯一能保护的自己还是她从放学路上捡到的小狗多多，最后这条小狗被自己的一家人剥皮煮吃了。

　　“陈训，放开我，你放开我！别耍酒疯了！”李纯秋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昏。

　　她非常讨厌这种强迫性的压制，她激烈地挣脱着，但是桎梏住她的陈训竟然全身在微微颤抖。

　　陈训被李纯秋挣得全身非常难受，一会儿像是被架在烤架上烤，一会儿又像是赤脚走在冰天雪地，酒精把他最后一点冷静要被消磨得干净，腹部的不适感一点点浮现：“我难受，你抱抱我，抱抱我…李纯秋…别推开我，我有点难受……”

　　随着陈训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大，箍住李纯秋的双臂的力气小了很多，她一挣脱离陈训的怀抱，陈训却像是没有支架的木偶一般直直倒在了床上。她回头发现陈训的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只手紧紧捂住肚子，腰背弯成虾型。

　　李纯秋脸色一变，赶忙用手赶忙拖住陈训的脸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问：“陈训，怎么了？你胃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自从公司规模越来越大后，陈训的酒局应酬越来越多，他本来酒量不是很好，为了能谈成生意只能硬着头皮灌，相应的就是胃病越来越严重，李纯秋经常在他口袋放一瓶胃病的药，吃两片就能压下去，所以他也没当一回事儿，但今天身上忽冷忽热十分难挨，胃部阵阵翻涌。

　　陈训紧咬牙，因为酒精变红的脸已经变得十分苍白。

　　“你忍耐一会儿，我去打120！”她一手抚摸住陈训的后背，一手拿电话拨号，声音颤抖不成调。

　　“不用……明天还有工作。”

　　“你都成什么样了！我们去看医生。”

　　“李纯秋，你抱抱我，抱抱我就好了……我太累了……”

　　只有她抱住他的时候，他才能确定他们是在一起的，她是属于自己的，他是爱自己的。

　　陈训伸出长臂拿过李纯秋的手机扔向床的另一边，随后拉住她躺在自己的身边，紧紧拥住，汲取温暖。

　　李纯秋只能腾出另一只手慢慢揉着陈训的肚子，陈训紧蹙着的眉头渐渐地舒展，过了很久终于传来匀称的呼吸。

　　陈训睡后，李纯秋给他擦洗了全身换上睡衣，又掖紧了被角，将胃药倒出明天早晨陈训要吃的量放在显眼的地方，慢慢地坐在他的旁边。

　　李纯秋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看着陈训。

　　瘦了，轮廓清晰深刻了，额前的头发竟然还生出白发。

　　三年的时间，陈训创建无人机的品牌ATQ投入大量的心力和时间才在市场堪堪站稳了脚跟。要想在无人机这种新兴的产业市场扎根发展，不仅要有过硬的研究成果，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能足够承担风险的大量投资。所以二轮融资的更是重中之重，陈训为此几乎日夜颠倒，酒局不断。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三年前他们住在廉住房，晚上被蚊子弄得睡不着觉，白天去介绍自己项目还要租借西装，五块钱的素盒饭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帮陈训分担一点，是不是他就不用这么累？

　　李纯秋将脑袋深深埋在膝间，她不敢想，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赶不上陈训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