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在下雨时

1、第一章 墓道

　　墓道里安静，崔无咎一睡又是一整天，昏昏沉沉的。再起来是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这皇陵果然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他不由的暗暗感叹。
　　一年前他身负重伤误打误撞来到此处，机缘巧合地成了□□这可怜人的养子，接下了守陵人的活。平日里就住在墓道中，不是睡觉就是疗伤，安静自在的很。
　　崔无咎在榻上坐了半晌，缓了缓神，便起身出门寻吃的去了。谁知一脚还没迈出墓道，就听到咣当一声膝盖着地的声音。崔无咎着实被惊了一下，“啧，这一出门怎么就有臭小子在地上跪着呢？”
　　地上跪着的那年轻人衣着华丽，头发高束，一身玉佩香囊琳琅满目，虽是跪着，那不耐烦的神情却恨比天高。见陵墓里走出来个大活人，削肩深眸，肤色惨败，黑发如瀑，这小子明显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一下子从地上弹起，身侧的两位近卫一下子拔剑出鞘，护着身后的小主子。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为何在这皇家陵墓？”
　　崔无咎瞬间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的样子，“两位兄台，在下是长陵守陵人，这是我的腰牌，二位可以查看一番。”
　　“害，我说你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儿都没啊，吓死本王爷了。皇上怎么让你守着母亲的陵墓？”元祺一脸不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
　　长陵葬的是当朝皇帝元镇的亲妹妹元昭，看来这小子就是元祺。啧啧啧，这闲散王爷怕是犯了什么错，被罚到此处跪母上了吧。
　　“那王爷您接着跪，卑职便不打扰了。”崔无咎拱了拱手，准备转身离去。
　　‘喂，你这怪人，报上名来，什么叫本王爷接着跪啊，怎么听起来这么让人不爽？“
　　呦，还生上气了，你可不就是过来罚跪的吗，崔无咎撇了撇嘴。
　　崔无咎转过身，依旧是一副好好先生慈眉善目的笑脸，”在下崔有过，无意冒犯王爷，若王爷无事吩咐，在下便告退了。“
　　“有有有，有事吩咐，本王爷要在长陵微服私访数日，你替本王寻个住处来。此地看上去简陋，本王要求也不高，榻要紫檀的就行，被褥要蚕丝芯，罗缎面，须得是草木花瓣香薰过的。”
　　元祺本想着气气眼前的这个小小的陵令，没想到他仍旧一副温文尔雅，和和气气的样子。“是，属下这就尽力去办，不过此地都是平民百姓的居所，王爷所提的条件，寻常人家恐怕难以满足，不过王爷素来体恤百姓，与民同乐，相信不会为难他们，属下在此替他们谢过王爷了。”说罢，转身离去，衣袂飘飘，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后，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的元祺越发气愤。
　　“嗬，说话滴水不漏，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分明是笑里藏刀！他绝对是个瞒上欺下的奸臣。”元祺在嘴里嘟嘟囔囔，大手一挥，“赤木，迦南，走，咱们跟过去看看，这家伙要耍什么花招。”
　　“王爷，陛下他不是罚我们在此处跪先祖吗？此时乱跑，恐怕，不合适吧？”迦南拼命地向赤木挤眉弄眼。
　　“阿对对对，王爷，咱们还是在此处乖乖受罚吧，您这次已经让陛下很生气了，不能再犯错了。”赤木随声附和。
　　“赤木，你说的有道理哈，我确实不能再让皇上生气了，那——”元祺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还有象征着大齐王室的玄鸟图腾抹额，统统戴在赤木身上，“那你就替我在这跪着吧，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了，迦南，你在此处守着王爷。”赤木和迦南还没来得及反对，元祺已经扬长而去了。
　　雪下了起来，稀释了天地万物的声音。鸟雀飞起，惊落了一树的积雪。不远处点点晕开的火光在风与雪中闪烁着，好像夜空中的星星。
　　元祺不远不近地跟在崔无咎的身后，前方就是一处村落了，木窗格中的一点火光，驱散了路人心中的寒意。
　　“崔先生，来了啊，一会儿到我家去吃饭啊，上回谢谢你把我孙儿救回来”，一位拄着木棍的老妪见了崔无咎很是亲切。
　　“多谢。”崔无咎冲老妪行礼，“婆婆，你可知村中谁家有空房吗，我有位朋友，想在村中借宿一段时间，不知婆婆能否帮我打听一下？”
　　“我儿在京城做事，只剩我和孙儿在家，有空房，崔先生若不嫌弃，便让您的朋友暂住在老身这里吧，我孙儿在家里，先生直接带着朋友过去就行，我还得去办些事情，先行一步了。”
　　“崔有过谢过婆婆了，婆婆慢走，下雪天要当心。”
　　辞别了婆婆，崔无咎静默地站在雪中，一身青衣的背影比雪还要再冷三分，“王爷，住处已经寻到了，那就让属下带您去安顿吧。”
　　元祺正躲在一棵松树后面，听到崔无咎冷淡地拆穿，只好不尴不尬地走出来，“啊，那就……有劳了哈，我这不是微服私访呢吗，要低调，低调。”吊儿郎当的王爷一边欲盖弥彰地解释，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落雪。
　　崔无咎也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天气寒冷，王爷又没了狐裘披风，还是早些安顿好比较好，王爷，请跟属下往这边走。”
　　“哦好。”元祺被抓了把柄，只能乖乖巧巧地跟着崔无咎往前面的小村庄走。
　　风雪越来越大了，雪片迎面吹来，倒有些许不欢迎来访，拒之门外的冷峻意味。
　　崔无咎的步伐也变慢了，他走在元祺的前面，悄无声息地替他挡去了一部分风雪。元祺把披风给了赤木，冷的哆哆嗦嗦的，亦步亦趋地低着头跟在崔无咎身后。忽然一鼻子碰上了前面人的头发，紧接着就是一个趔趄，眼看着马上就要倒了，结果又被人捞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忽然停下里也不知道说一声。”元祺王爷脾气出来了，正要开始撒泼，结果被崔无咎反手一巴掌捂住嘴，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元祺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崔无咎指了指旁边的山丘。元祺静下来听了一会儿，有窸窸窣窣的枯草被踩断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铁甲相撞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等到声音渐渐远了一些，崔无咎拉着元祺往道路右侧的树林里跑过去。
　　“你的玄鸟抹额呢，在谁那里？”
　　“糟了，我给赤木了，我得去帮他。”元祺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崔无咎拦下，“我和你一起，不要逞强，不到绝境，不要拔剑。”崔无咎言简意赅，一双平淡的双眸此时露出一点决绝的杀意。
　　“走！”元祺点了点头，二人飞身向下，往长陵奔去。
　　风雪交加，强度未减半分，跑至一处空谷，密林深处一只箭羽歃血而来。崔无咎赶忙抓住元祺的后襟，转身护住他避开了攻击。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背对而立，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什么情况？怎么追到这来？”元祺一手护着剑鞘，准备时刻拔剑。
　　“有两个人，得赶紧解决了。”
　　“那我能拔剑了不？不拔剑怎么解决？”
　　“你倒听话，用这个。”崔无咎掏出一把短刀递给元祺。
　　“废话多，看你一身病气，全身上下就嘴皮子锻炼的最好。关键时刻不是还得靠本王爷。”
　　崔无咎没再回应，专心感知着对方的动向，今日还没吃药，只能撑的了三招，剩下的恐怕就得交给这小子了，万一实在撑不住了，得先保住他的命。
　　对方刀剑齐下，一箭一镞，猛发不断，丝毫没有留人一命的意思。
　　元祺手忙脚乱地短刀相护，“喂，奸臣，敌在暗，我在明，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赶紧脱身才行。”
　　“嗯。”
　　元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崔无咎迎面来了一个大熊式的扑倒。王爷脾气正要发作，眼前的人便一阵痉挛，口吐鲜血，吓得元祺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崔无咎眼尾染红，镇静地盯着元祺的眼睛，带着极富压迫感的镇静和安抚作用，然后用染满鲜血的手一把合上元祺的眼睛，抱着元祺顺势倒在雪地之中。
　　这，装死？
　　雪地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暗地之人终于出来了，元祺和崔无咎闭着眼睛，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去看看死透了没有，好回去和大人交代。”
　　脚步声渐渐近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在二人上方响起，元祺一个翻身，将崔无咎带起放在身后，手握短刀，先捅了那俯身验尸之人。剩下那个人看中机会想逃，却被崔无咎一块石子打中手腕，元祺借着他吃痛的机会，一招将他制服在地。
　　“且慢，先别杀他，问问他背后的人是谁。”崔无咎一边面无表情地拔下身上的箭，一边不紧不慢地吩咐着元祺。
　　话音刚落，那人一口鲜血喷出，随即身体一软，瘫在地上了。
　　“竟然还是个死士，喷的本王爷一身血，真受不了。”元祺一脸不爽。回头一看，崔无咎身上的伤口鲜血直流，嘴唇的血色全无，此刻像一根木棍般半死不活地立在地上，随时都要晕倒在地的样子。“喂，崔有过，你，你撑住啊。”
　　元祺此刻顾不得衣服是否干净了，抱起满身是血的崔无咎拔腿就往距离更近的长陵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