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水作梨花》洛伦兹力不作功

21、夜星稀

　　往年春试都由礼部主持，今年陛下点太子少师为主考官，太子与二皇子沈厝为主裁。

　　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同。考场每人住一单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

　　进去前先搜身，发三根蜡烛，进去后房门马上封锁，五个房间配一个监考官，仅能从外面打开屋门。考生就在里面答题，晚上也在里面休息。

　　在改革了察举制与征辟制后，春试算是最大程度上隔绝了世卿世禄的可能。

　　两位嫡皇子担任主裁，难免让人多想，这都是陛下在考察二位皇子取明用贤的能力。

　　而南枝参与，纯粹是因为好奇，她半道围追堵截，闹着沈厝好一阵纠缠。

　　“我猜殿下一定缺一位端茶倒水的小太监。”

　　她软绵绵的胸脯贴在沈厝的胳膊上，弄得沈厝稀里糊涂，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你可要跟紧我，不要惹事。”

　　这样场合，早就不爽他的太子必定会想尽办法的找自己的错处，南枝跟在自己身边定时不妥，但要说他怎么就答应了？
　　怕是鬼使神差......

　　“殿下，我压吴千粟必能拔得头筹！”，南枝胸有成竹，得了便宜的猕猴一样开始上蹿下跳。

　　“哦？”

　　沈厝忙于整顿绣衣使，重布北境秘网，没有心思去押宝。

　　“如此有信心？”，他顺着南枝的话柄，语气故意带着些质疑与好奇。

　　“殿下且看着吧。”

　　唯一可与吴千粟打个来回的便是樊承渊了，可惜，南枝那日见他在鹿鸣宴之上行为，竟生出了一些亲切感。

　　她苦苦回味这亲切之感从何而来，终于是发现了几分端倪。

　　开试第一日，主考经义、史传。学子们早早赴考。南枝照猫画虎观察了宫中太监两日，将嗓子眼夹起来抑扬顿挫的说话，再拱起身子徉做虾米，好叫熟人看不出自己的相貌来。

　　她多虑了，太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花工夫。

　　考生一一就位，签到画押后领了墨宝试纸和蜡烛，就由礼部官吏领进了要在其中逗留三日的“单间”

　　时辰已到......

　　等一下，南枝押宝的那位天降紫微星何在？

　　她翘首以盼许久，为何不见吴千粟。

　　“殿下，吴千粟还未到。”，南枝着实着急了，她那样信誓旦旦，却未想等不到放榜的那一刻，自己就输了这赌局。
　　另一边，试题在礼部、主裁的见证下，由主考少师亲自启封，向考生公布了内容。

　　史论考：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旨在考察举子们对齐之策。

　　齐虽归藩，但野心不减，是采取怀柔之策亦或是用虎狼之策治之，考生们皆可各抒己见，有理即可。

　　此题甚妙，沈厝神情微松，表示肯定。

　　“吴千粟......”，首场考试就缺考，这......

　　沈厝趁官员将试题答纸分发到每位考生手中的档口，惋惜的向南枝说到：“试题已然公布，还未就位者视为缺考，取消资格。”

　　怎么会？

　　尘埃落定，南枝表情略显狼狈颓唐。

　　吴千粟自小孤苦，得今日成就必是一日都不敢放松，那日宴席，南枝观其面黄肌瘦，手有握笔所磨老茧，便心有动容。

　　“一定是出了差错，他不会不来的。”，闻其家境贫寒，上都一趟必是倾尽所有。春试四年一次，他是断然不会主动放弃的。

　　想到这里，南枝心里生出了一些乱七八糟得念头。

　　“稍安勿躁。”

　　还好有沈厝这个定心石在身边安抚，不能打扰同在场考试的考生，他立刻就着人去吴千粟所居的驿站查探消息。

　　政治、艺学策五道考：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各国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实资智识。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

　　意在考察考生对土地，资本，劳力改革之策。

　　绣衣使比礼部手脚迅速，先带来了消息。

　　吴千粟并未与同寝考生同行，而是天还未亮便出了门。他平日里不求佛不问道，却在驿站门口花三个铜板买了一把香。
　　卖香小贩之后，就在没人见过他了。

　　夺魁焦点在考试开始之前无故消失，南枝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让大理寺也派人去找。”

　　春试生乱，这可不妙。

　　少师却觉得不至于兴师动众，次次春试都有考生“临阵脱逃”，弃考之人多半是自知半袋子的水平，惴惴不安，干脆临阵脱逃罢了。

　　除了吴千粟离奇失踪之外，暂时并没有生出其他乱子。

　　考试安稳来到了最后一日

　　策论试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光是这试题，南枝就一知半解，若要她来考，三个时辰也写不出什么有用之言。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这句话出自《中庸》，赞美人不偏不倚的高尚品德。可考生们皆知朝堂局势两相对立，风云诡谲，如此庞大的试题摆在眼前，该如何作答既能展现才能，又不得罪他人呢？

　　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不时有紧张过度呼吸急促，寻找医官的考生，也有小心谨慎，用光试纸重新讨要的。

　　监考官员也忙碌了起来，谨防有那投机取巧，互通有无的，

　　樊承渊也是如此，隔间之内只能瞧见考生们在座位上作答时的手脚，南枝瞧他握笔的姿势有些狰狞，半晌已经换了四张纸作答，续了两支蜡烛，便知此题甚难。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请考生们加紧作答！”

　　仍有人丝毫未有头绪，南枝感觉听到了她们心里打鼓的声音，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大家的心都悬而未落，落针可闻之时。

　　“啊啊啊！”，先是传来男子恐惧慌张的尖叫，和一阵笔墨烛台落地的声音：“着火了，着火了，放我出去！”

　　单间被反锁，只能从外面打开。

　　异样的火焰从狭缝中露了头。

　　待众人一拥而上，横七竖八的打开门锁，猩红的火焰已漫上了那人全身，眼见火人惊慌失措窜出，挥舞着手脚，剧烈的疼痛
　　让他发出凄厉的嚎叫，身上衣料沾着火苗飘落。

　　“快灭火！”

　　幸好重要宫殿门口都设有“太平水缸”，大家开始想办法扑灭火焰。

　　可火焰来势汹汹，那人衣物已被烧毁一半，无法控制自己求救的行为，正在院中来回奔跑打滚。

　　“控制住他！别波及他人！”，还好沈厝冷静，他让人团团将此人围住，不要靠近堆放考卷和废纸之处。又让人将其余考生从单间中放出，指挥他们远离现场。

　　十分钟后，火焰平息，那人也已蜷缩在地，黑炭一般一片死寂了。

　　不用看，因为被关在单间之中浪费了不少灭火的时间，火势发展迅速，此人必死无疑。

　　“死者是谁？”

　　“是......一百四十六号考生，樊承渊！”

　　在场的人都脱不开关系。

　　在考试结束前的半个时辰，不光离奇烧死了一个人，还害的考试只能提前结束。这也就意味着，四年一次的春试，作废了。

　　陛下闻讯震怒，直言道礼部上下官员乃是一帮废物！

　　穿柳堂堂主闻其子考场之上活活被烧死，更是连夜上都讨要说法，百余学子震怒，一时间中都之内流言四起。

　　“莫不当真是有女鬼作祟？”，鹿鸣宴上玩闹间提起的志怪轶事如今算是一半成谶，怎能不叫人多想？

　　“我隔壁家老王的儿子，今年也在考场之上参试，说那樊承渊就离他不到五间距离。”

　　以讹传讹，半真半假，要说春试如此来考已许多年了，但出了这样离奇的事件，不得不谈论称奇。

　　“据说啊，压根不是什么蜡烛烧身，是那樊承渊无故自燃，他还看见了鬼火一般蓝绿色的火焰！”

　　大理寺和礼部，包括在场的任何人都没说过樊承渊之死是蜡烛烧身这话。

　　纯粹市井揣测罢了。

　　南枝心想，她和这皇宫八字不合！

　　短短月余，二人离奇身死！都被她给瞧见了！她可再也不敢好奇了！

　　樊承渊被烧成一具干尸之后的第二日，绣衣使找到了在城外三里远外的破马棚中找到了被反绑在柱子上的吴千粟。

　　这四日里，他无吃无喝，大小便失禁，找到是人已不成样子。

　　若是没有吴千粟这一出，大家倒是真要信了这是场烛台打翻后失火的意外了。

　　可惜，吴千粟还没被饿死就找到了。沈厝是个多疑的男人，南枝也是个多疑的女人。

　　她是切切实实听见了，分明是樊承渊先开口呼救之后才传来烛台打翻的声音的，火势还未蔓延至全身时，确有蓝绿色幽光。

　　这样离奇的事实让她吃不下睡不着，

　　在她一吐为快给自己找麻烦前，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陛下震怒难消，是市井流言愈发邪乎，要说这吴樊二位才子连遭横祸，乃是国运衰微的不祥之兆！

　　第一个就拿了南枝之父，魏木开刀。

　　许多年后，南枝还记得那夜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沈如琢？”，她大半夜坐在屋檐下，发愁自己怎么如此胆小怕事时，少年瘦削的面庞遮住了月色。

　　“我正好，有话要同你讲......”

　　“南枝，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