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3、第 3 章

　　柳星闻转身欲走，不料脚下竟被缚住。他低头看时，却是水流缠绕其上，将他困在原地。
　　“赵掌门竟还要留我做客？”他笑得暧昧，未错过赵思青眼中一瞬不解，“你我均未恢复，何必逞一时之能？”
　　水流冰凉而温柔，虚虚笼着他的足踝小腿，却未曾湿过一角衣物。
　　“又或者……我们之间，还有些前世未了的情缘？”他又弯了嘴角，“凡人话本不都说，‘三生石上旧精魂’，兴许你我，也曾是那痴恋男女苦情夫妻，灵魂深处嵌着无法伤害彼此的约定，才会——”
　　他微微低头，示意依然缠绵的水流。
　　赵思青不理会他的疯言胡语，自腰封中取出刚被塞进去的物什。
　　是一颗珠子，不似珍珠那般色泽光润，独有一份朦胧的雾气环绕其上，仿佛要将人神魂吸入其中。
　　“蜃珠？”他抬手将珠子沐浴于月光下，雾气又如活过来一般，洞顶也被染上一层温柔的月色。
　　“赵掌门果真识货。”柳星闻暗中运劲，水流渐渐退缩，甫一得自由便已飞身洞外，“待蜃珠雾色褪去，得见本真之时，便是你我约战之日——万望此次，再勿失约。”

　　柳星闻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如来时那般未惊动任何人。
　　赵思青索性离了葬锋池，留三绝剑在内呜咽哀鸣不予理会，径自去霜风楼寻人。
　　已是更深露重之时，议事厅内依旧灯火通明，映得天边明月也似失了颜色，孤寂清冷悬于夜空。
　　段非慈将岛上藏书楼能寻到的书籍都搬来此处，由着贺枕流逐一查阅，又时不时翻过几册书简，头也不抬地说两句什么。
　　他偶然间抬头，见到赵思青在议事厅外，又问道，“可是恢复了？”
　　贺枕流也极为欣喜，忙收出一处座椅。“赵掌门如此深夜还未休息，可要听听我们近两日的结论？”
　　“洗耳恭听。”
　　就见他取过身旁一叠纸张，“蜃龙岛，因岛上吞吐雾气而得名，传说龙女曾于岛上修建镇塔镇压海底蜃精，避免其吐出海市之景迷惑往来船只。”他翻过一页，又接着道，“镜天阁于京畿道布下‘荧惑守心’之星象，引得朝中民间议论纷纷，而后沧州陨石天灾，助长了主将亡国将灭的传言，引得河北路义军起势，流民入伙，震慑朝廷。”
　　赵思青摩挲着手中蜃珠，未发一言。
　　“那柳星闻大费周章取得火精，或许是另有所图；又趁赵掌门离岛之时着人盗取三绝剑，表明他对于正面对上谪仙岛仍无把握。”
　　无把握。赵思青心下失笑，胆敢夜闯禁地，倒是胸有成竹。
　　“追命捕头今日来信，大食国商船数日前遭劫，随行使臣如今已救回，据他所述，劫船之人当是黑白双剑中的西铮。”贺枕流又自身后摸出一封信，看得段非慈一愣，暗道不愧为平天门首徒，对案牍之务倒是极为遂心应手，“那使臣随船带了——‘若木新芽。’”
　　于此时骤然听到“木”字，赵思青心下不由一惊。“若木？”
　　“正是‘若水出焉’的若木。”贺枕流摇头叹息，“只可惜记载稀缺。”
　　“你们怀疑，那有可能是木之精华？”
　　“极大可能，与此有关。”

　　柳星闻离了葬锋池，却并未着急回返。
　　他沿着谪仙岛海岸一路向东，终于在主岛正东发现了传闻中的苍龙眼——据传此处乃是苍龙化形之所，湍急漩涡永无停歇，静夜时声可传百里。
　　“夸大其词。”柳星闻随手自海边捡起块碎石，附上幻术符文，运劲将其扔入漩涡，眨眼间石块便消失无踪。
　　他闭目半晌才睁开眼。“倒真有一处绝尘幻境，可惜无法看得透彻。”
　　“不过，此行倒也不亏。”他又仰头看向葬锋池的方向。今夜之行基本可以确定，赵思青所修功法受此岛水流之气影响，且与东海水脉息息相关；又因火之精魄现身，水脉平衡被打乱，与其制衡的水之精魄亦出世，应当便在苍龙眼之下。
　　但其中尚有不可解的幻境，眼下自身伤势未复，又引来赵思青警觉，绝非良机。

　　天将明时，月色隐去，晨星灿灿，引于东方。
　　段非慈因暗线消息离岛，贺枕流抱着一册书简已然熟睡，其上所述仍是镇海湾所载龙女传闻。
　　“林氏女修成真龙回返，方知沧海桑田，亲朋故旧俱已逝去，太子亦承天罚神魂俱灭，浩浩天地间已无挂怀之事，唯余忧心东海翻覆巨浪，乃以真心意念造化，俱融作镇海湾，永镇海潮，回护一方。”
　　赵思青看过，又将它归拢至一旁。年少游历时，龙女传闻他也听过，彼时只觉龙女心怀众生，当为己辈剑修楷模，而后听闻龙太子情愫，又觉颇有些附会风月。
　　并非他不懂情爱，而是见过太多为情所苦之人，暗叹情之一字当真动摇本心，他所念所及，苍生困苦万千，实在容不得自身放纵沉沦于此，修者当为天下先，区区爱怨，不值一提。
　　他起身，望向东方晨星，不由又想起柳星闻。
　　若仅为三绝剑，不值得他孤身犯险，岛上必定有他更为看重之事——
　　苍龙化形之眼。
　　意念至时，身形已飘然吟风崖之下，但闻漩涡轰鸣，不见一缕人影。
　　他放出神识，却见苍龙眼其下幻境内竟有一物莹润生辉，似是聚了千里东海水脉于此一处般厚实凝重——
　　“莫不是……水精？”

　　段非慈回返时，就见赵思青端坐议事厅内翻看书册，肩上伏着一团润泽清亮蓝莹莹的物什，一旁的贺枕流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险些摔到地上，好在赵思青及时推了一摞书简垫着，才不至于当真四仰八叉。
　　“这是……？”
　　那团蓝色的东西似有灵智，见段非慈盯着它，又浮到半空，拧来扭去，拗出个龙形。
　　“大约是水精。”赵思青淡淡开口，翻过一页，“自苍龙眼发现的。”
　　半梦半醒间骤然听到“水精”二字，贺枕流猛地坐起身，不料近几日疲于翻书疏于休整，眼前一黑险些又晕过去。他努力清醒片刻，又偏头看向那条小龙，只觉还挺可爱，“赵掌门怎会想到它在苍龙眼？”
　　“直觉。”赵思青笑着摇头，“可需要用些早饭？”
　　一只灰白信鸽扑腾着落到霜风楼前。
　　贺枕流取过看时，不由讶然出声。
　　“师父出关了，不日便到。”